短暂错愕后,谢子臣平静下来,他毕竟是看过大风大浪的人,冷静道:“陛下听何人谗言?”???c0
“是不是谗言,你心里不清楚吗?”苏琉红着眼:“我母后,她用命换了我的荣华富贵,我不该知道吗?!”
“所以,”好久后,谢子臣慢慢开口:“你是因此,不愿意与清儿在一起,是吗?”
“你、魏相、母后,你们养育了我,你们是我的老师、长辈、母亲。”苏琉眼泪砸落下来,看着谢子臣:“你和魏相撑起了大魏半壁江山,因为有你们,才有了如今的大魏,朕不能怪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人,谢焕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恨,不能怨,不能怪。可是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娶仇人之女为妻?!”
谢子臣神色平静,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陛下说的是,”他叹了口气:“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是老臣冒昧。只是不知,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又打算如何处置?”
“朕知道很久了,”苏琉闭上眼睛:“朕当年没有处置,也不会再做处置。太傅,您回东山吧,这一辈子,朕都不想再与您和魏相见面。”
谢子臣没说话,好久后,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叩首道:“臣遵旨。”
等回了家中,蔚清刚相亲完回来。谢子臣招手让她过来,他将当年原委说了清楚,最后道:“好好当个臣子,其他别想了。”
蔚清听这话,发着愣,好久后,她突然笑起来:“他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说着,她高兴道:“他果然喜欢我!”
那天晚上,蔚清再一次闯了内宫。
当时苏琉正洗漱完在睡觉,突然就听到女子温和的声音:“苏琉。”
苏琉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垂下眼眸,平静道:“谁允许你私闯内宫?”
“苏琉,我就说一句话,”蔚清笑着道:“这辈子我家欠了你家的,咱们俩是没法在一起了,不过我还是会喜欢你,会等你。等下辈子,我不是蔚家的女儿,你要同我在一起。”
苏琉抿着唇,手微微发颤。蔚清轻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
话没说完,就听女子高兴道:“走啦!”
蔚清是当夜出的城。
而后她没再回来,那年冬末,敌国发起了大举进攻,蔚清领军重创,而后传来了蔚清阵亡的消息。
那天刚好是冬至,苏琉和谢焕喝了酒,然后苏琉就做了梦,梦里是年少时候的蔚清,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鲜衣怒马,笑声爽朗清脆。
他记得,少年的自己,极喜欢站在城楼上看她驾马入宫的模样。那时候的她朝气蓬勃,像第一缕晨曦,第一春光。
他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他觉得有些口渴,就叫了人,只是刚叫出声,就听见太监匆忙道:“陛下,边境急报。”
“说。”
“蔚将军领军重创敌军主力,斩敌二十万,大获全胜。”
“好。”他点了点头,发着愣,脑海里还是蔚清驾马进了宫门,知道他站在楼上,抬头朝他微笑的模样,而后他就听到太监说:“但蔚将军不幸……落崖身亡。”
那天大概是下了雨吧。
他就听到一声雷鸣,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后他就听见有人的吵闹声,他更衣出去,看见谢焕穿着华服,喘着粗气,静静站在他面前。
谢焕红着眼。
这个男人,冷静从容了一辈子,头一次红了眼眶。
他颤抖着身子,沙哑道:“陛下,”说着,他慢慢跪下身来,叩首出声:“臣愿意臣之所有,求陛下,迎蔚清,入主中宫。”
苏琉没说话,谢焕压抑着哭声,颤抖着道:“陛下,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您。她求了一辈子,我和她都知道,她活着时不配求,如今她死了,臣愿意所以,求陛下,满足她这个愿望吧!”
苏琉觉得那个夜晚太冷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着的谢焕,好久后,他苦笑起来:“所有?性命也可以?”
谢焕僵了僵,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苏琉。
他的目光很平静,他静静看着他,好久后,谢焕笑起来:“如果陛下要的话。”
苏琉从旁边抽了剑,那剑狠狠斩了下去,谢焕闭上眼睛,在剑锋来临时,他没有动弹,直到剑猛地斩了他的玉冠。
“就这样吧,”苏琉捏这剑,喘着粗气:“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我不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你们还了一辈子的债,我受了你们恩惠,我还了一辈子债,痛苦一辈子,再还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折磨,还是还债。”
“上一辈人的事,是上一辈人的事。如今,”苏琉咬牙开口:“她没做错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如果有错,这个玉冠,便让它还了吧!”
说完,他扔了剑,朝着宫外冲了出去。
他和谢焕星夜兼程,直奔战场。
他们没找到她的尸体,于是他就下了山崖,沿着河边,一寸一寸地去找。
他嗓音喊到嘶哑,脚也磨了泡。所有人都劝他走,他和谢焕却固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他终于找到她。
那是冬日少有暖阳的清晨,他和谢焕找到了一家村庄,他们上门敲响了一户人家,想要打点水喝,等开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姑娘。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玉带束发。她的脚似乎不太便利,看见他们时,她微微一愣。
苏琉什么都没说,他抬起手,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当时晨曦第一缕光落下,蔚清慢慢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
她对他的动作似乎毫不惊讶,苏琉死死抱住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我想你了。”
他沙哑出声:“蔚清,跟我回去吧。”
蔚清大婚那天,蔚岚和谢子臣在东山,蔚岚为女儿弹了一曲欢庆的曲子,谢子臣给她披了外衣。
他们一辈子没去见过苏琉,只在每年儿女回来时,从他人话中听到苏琉的消息。
有一年谢焕询问:“母亲,如果当年苏白不糊涂,你还会动手杀他吗?”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手里干干净净?”蔚岚叹息:“可这世间,总要有执刀人。”
人一辈子,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那您后悔吗?”
蔚岚认真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和蔚清下棋的谢子臣。
她轻轻一笑。
“不悔。”
她这一辈子,不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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