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是要他收拾行李,她要的是他收拾好过去那个幼稚的、狼狈的自己。让自己走出那沼泽一样的人生和心境,往前走。
她奋力拽着他,拖着他,背着他,督促他。
江淮安不知道怎么去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至少这一刻,他不能去拂了夏啾啾的面子。
他点头道:“好,那麻烦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说着,他就上了楼。
他刚提步,江城就跟着走了上来,等进了他房间,关上门,江城立刻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刚才不说话,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你还真要走?!”
江淮安没说话,低头开始收拾行李,江城气得胸膛激烈起伏:“你要走哪里去?这里是你家,你现在才高中,你又要出去当你的小痞子了?”
以前江城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淮安都觉得特别难受,仿佛是被人卡住喉咙,疼得他忍不住要回击,用攻击才来保护自己。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啾啾在,他一想到那个人就坐在外面等着他,他就觉得内心柔软下来,柔软而坚强。那曾经像刀一样的言语,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他没有回应江城的话,只是安安静静收拾东西,江城看着江淮安的动作,实在是无法忍耐他的忽视,冲了过去,扬起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江淮安动作更快,抬手就拦住了他的手。
江淮安从来没对他还过手。
他打了他很多次,每一次,江淮安都是嘲讽的、安静的,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让他将他打得鲜血淋漓,仿佛是自虐一般,企图用自己的伤痕来刺激自己的父亲。
很多时候江城都觉得无能为力,面对这个小兽一般随时露着獠牙的儿子,他除了责骂,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
人家都说,棍棒下面出孝子。
都说,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于是江城一直想,他只要对江淮安狠一点,再狠一点,管好他,等江淮安长大了,一切就好了。
而在这之前,他会一直、始终,是他父亲。
然而将江淮安还手这一瞬间,现实仿佛被猛地击碎。
他也许不会永远是他父亲。他有一天会长大,然而如果他长大后,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满怀恨意,那时候,他无能为力。
他不能再逼着江淮安做他不想做的事,不能压着他低头。
作为父亲的尊严,如果江淮安不愿意,那他就不存在。
他的尊严从来不是他通过让江淮安害怕获得,而是江淮安给的。
江淮安早就能反抗他,早就能轻而易举接住他的拳头,只是他曾经没有这样做而已。
江淮安从江城眼里看到了一些恐惧和茫然,他不明白江城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只是放开江城的手,平静道:“以后你不要随便打我,哪怕是阿猫阿狗,也没有这样想发脾气,想打就打的道理。”
说着,江淮安低下头,将衣服整齐叠好放在行李箱里。
夏啾啾的话回响在江城脑海里。
人的感情都是有极限的。
他有点害怕,这样的恐惧将他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直到他看见江淮安抽出抽屉,拿出了一本相册。
那本相册上贴着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小花,这相册是江淮安母亲做的,以前他们家每年都会照一张全家照,然后放在相册里。
江淮安一直很珍惜这本相册,从小就爱看,后来他妈走了以后,江城看到过好几次他坐在角落里,翻看这本相册。
看见江淮安将相册拿出来,江城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是打算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姑和爷爷让我回家陪他们好多次,以前我都拒绝了,现在我想过去。”
一听这话,江城就炸了,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亏待你了?是我养不起你了?你是我儿子,跑到你爷爷家算什么事儿?!”
“我为什么去,你不清楚吗?”
放在过去,江淮安早就和江城吵了起来,然而如今夏啾啾在外面,她在,就仿佛是有了一根定海神针,将那滔天浪潮抚平,让他冷静下来。
抛开叛逆的时候,江淮安不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相反,他甚至很擅长于和别人沟通。
他冷静看着江城,语调平和:“这个家没有我的位置,你有你的妻子,也有你心疼的小儿子,不需要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对谁都不好。”
江城沉默下来,看着江淮安将相册放进箱子,许久后,他终于道:“你这样讲话,让我很伤心。”
“如果言语伤人也是伤人,那你已经伤害我很多次了。”
江淮安盖上巷子,拉上拉链。
他抬眼看向江城,语调平静:“以前我一直希望你认可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对我。我妈的事,我不能原谅你,可是那么多年感情始终是感情,我内心里,总觉得你是我爸。所以江怀南来的时候,我会难过。以前你只对我一个人,后来你对两个人好,对江怀南比我好。”
“你是哥哥,”江城皱起眉头:“以后江家都是你的,你得学着照顾怀南。”
听到这话,江淮安嘲讽笑开:“凭什么呢?他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他的妈妈在我妈病重的时候想尽办法缠着你要进我们家门,你还让我照顾他,你脑子没病吧?”
江城脸色变得很难看,在他骂出声的前一秒,江淮安放缓了声音:“我要走了,也不想再和你吵架,我和你吵得够多了,我累了。”
“人要向前看,我不能为了你这样的人渣,毁了我自己一辈子。”
“什么叫为了我毁了你一辈子?!”江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大吼道:“我哪一样不是为你好?哪一样不是为你着想?我让你好好读书是我错了?我让你不要打架是我错了?我管教你是我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