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准太孙妃

轿子悠悠转了个向,复又起了,纳兰峥却还在意着湛明珩前头那句话。她惯是喜欢与他拌嘴的,可这回垂眼瞧了瞧自己那“一马平川”的胸脯,却是辩驳不得。

他说得没错啊,她是当真没长全。

她叹了口气。几月前有一回,洵世子教了弟弟一门题,叫他免了先生的责罚,她听说后就去跟人家道了个谢,哪知从此沾染了一朵桃花,竟是如何也摆脱不了了。

她若早晓得后事,宁肯失礼些也不会多那几句嘴。

过一会儿,轿子稳稳当当停了下来。湛明珩将秦瓒留在轿中,当先弯身下去,站定后回头朝纳兰峥递去一只手。

纳兰峥看一眼不远处被拦了轿子一脸茫然的如妃娘娘,张着小嘴愣在了原地。

他的指尖不偏不倚朝向她的心口,手指微微往里蜷起。这个手势,在她看来竟有几分郑重。

那只手很宽大,与一般文气的男子不同,因常年与兵械打交道,手掌虎口处留了无论如何也磨不去的茧子,倘若翻过来,手背也可见淡淡青筋脉络。

这是一只算不得白皙,却看上去很有力的手。

纳兰峥忽然意识到,一晃五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别扭又任性的孩子,他的手,似乎足够拿得起这个天下了。

只是将来,这双手里除却天下可还会攥有他物?

当他接受百官臣民的跪仪与朝拜时,她又将站在哪里看着他?

又或者,是看不见他的。

湛明珩可不晓得这平日最是没心没肺的女娃一眨眼都想到天南海北去了,见她似乎神色恹恹,很不愿将手给他的模样,就没了耐性,往前一把拽过了她。

纳兰峥魂儿都没来得及归位,低呼一声,被迫踉跄着下了轿,却又很快被他稳住了胳膊。

他就这么理直气壮牵着她朝前去了,向大惊失色的如妃含笑道:“宫道如此宽敞,不知何故偏生与如妃娘娘的轿子撞上了,实在是奇。瞧娘娘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

他话里话外都阴恻恻的,显见得不是真在笑。如妃尚且不明白自己如何惹了位高权重的皇太孙,见状极力定了神色,朝他福身恭敬道:“是嫔妾的人未有看路,冲撞了太孙您。嫔妾听闻妤公主今日回宫,便与陛下讨了个恩典,想去昭阳宫向妤公主请教制香事宜。”

湛明珩点点头:“皇姑姑确是深谙制香之道的。”说罢似想起什么,看向纳兰峥,“洄洄,这位是忠毅伯府出身的如妃娘娘。”

纳兰峥听到这里哪还会不晓得湛明珩的用意,只得行礼道:“见过如妃娘娘。”

湛明珩早料准了她不会配合,弯了弯嘴角,这回是真笑了:“你这规矩倒是好!”又朝如妃道,“这位是魏国公府的四小姐,实在年纪小不懂事,才未向娘娘自报家门,您就莫与她计较了。”

纳兰峥可不是小到不懂规矩的年纪了,他这话也就是客气客气而已。只是他愈是客气,如妃就愈是惶恐。

她是未曾见过纳兰峥的,起先还不晓得这女孩身份,听见这话眼皮子都跳了跳,再看一眼太孙的手,心知大事不妙,却还得故作镇定道:“太孙客气了。”

湛明珩看一眼她惨白的脸色,就向她告辞:“如此,我与纳兰小姐先行一步,也不耽搁娘娘正事了。”

如妃颔首行默礼,直到湛明珩的车驾驶远了再瞧不见,忽然腿一软,整个人都晃了晃。

侍从的婢女忙扶稳了她:“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莫不如这昭阳宫还是下回再去的好。”

她苦笑一声:“哪里有下回,你还瞧不明白太孙的意思吗?你且速速打点一番,回府与洵世子报信去,一刻不要耽搁。”

一身简装的婢女出了宫向忠毅伯府去,匆忙赶到正是骄阳似火的时辰,也来不及受杯茶水,一股脑将如妃交代的话都说给了世子爷听。

卫洵听完满眼诧异:“且不说太孙是否当真属意阿峥,我也不过昨日才找了长姐表意,他何以如此快得到消息,又何以猜到长姐去昭阳宫的真正目的?”

云戎书院的事,他一个深居东宫的太孙可没道理晓得的!

那婢女也觉此事古怪,思索一会儿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奴婢只晓得,纳兰小姐是因五年前救过太孙性命才得以向陛下讨赏,去到云戎书院侍读,只是之后也未与太孙如何往来。可奴婢今日所见,太孙殿下瞧上去似乎与纳兰小姐十分相熟,实在……实在是交情匪浅的样子。”

卫洵闻言霍然抬首,一个极其古怪又大胆的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他忽然问:“你方才说,太孙称阿峥什么?”

“奴婢听着似乎是个乳名,叫‘洄洄’的。”

洄洄……

他的手慢慢攥成了拳,一双桃花眼眯成两道极细的月牙。

倘使他没记错的话,有个人,也是这样叫她的。

……

自打那日从承乾宫回府,纳兰峥实在愁得发慌。

她的确感激湛明珩替她除桃花,却不晓得哪一环出了岔子,竟叫当日的事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子。

用绿松的话讲,可谓是“皇太孙之心,路人皆知”了。

祖母欢喜得给她送来了一整套金光灿灿的头面首饰。父亲却很不高兴,说太孙这回做过了,日后等纳兰峥到了议亲的年纪,京城里还有谁敢上门来!

她觉得父亲有理,绿松与祖母的见地都太小了。湛明珩帮忙就帮忙嘛,非得那么大声势做什么,他倒不用愁,反正想嫁他的玉叶金柯一个个列成队连起来能绕京城好几圈,可叫她怎生是好?

当然,人家太孙除却未考虑她的婚嫁,旁的事倒还计算得精明。

二姐当日是哭回来的,可谢氏还未来得及找纳兰峥算账呢,就见谢皇后纡尊降贵来了魏国公府。姐妹俩促膝长谈一番后,这事就那么被算了。

纳兰峥甚至隐约感觉到,谢氏对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处处针对了。

皇后是如何说服了谢氏的,她不晓得,却知道这事一定跟湛明珩脱不了干系。普天之下能请得动当朝皇后替她出马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更了不得的是,云戎书院里头的人待她也不一样了。书院的先生倒是铮铮之辈,对学生素来一视同仁,可耐不住下人们皮子软,眼见得竟是将她当准太孙妃看了。

纳兰峥瞧着依旧成日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湛明珩,再看那些对她行礼时都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去的下人,实在哭笑不得。

这些下人看她是准太孙妃,看嵘儿是准国舅爷,拼了命的讨好两人,却不晓得,人家皇太孙就在他们跟前瞧着呐!

大半月后一堂兵械课,学生们照例去校场切磋比试,纳兰峥作为侍读不须舞刀弄枪,却一道里是要旁观的。

天气入了秋,好歹凉了几分,日头也不大。哪知她刚一出庑廊,就见两名不甚眼熟的丫鬟不知得了谁的嘱咐,撑着柄油纸伞,执着面蒲扇朝她来了。

这阵仗,她真想找个地缝钻了,苦着脸好说歹说才挥退了两人,却见走在前边的湛明珩听了她这头的动静回过了身来。

她发觉太孙殿下的脸色很难看。

也难怪,她托了他的福“狐假虎威”,可他身侧也忒冷清了些。

她想了想就跟上去,举起手里那柄丫鬟非要她留下的青花油纸伞,有点讨好似的问:“明三少爷可要遮一遮日头?”

湛明珩觑她一眼,心道他个大老爷们便是下雨也不见得打伞,何况这点日头,可目光触及她执伞的手,到嘴边的回绝却是微微一滞。

她还不到涂脂抹粉的年纪,指甲盖也未染颜色,因而更显得十指如葱般细嫩,捏在木质的伞柄处十分清爽。

他不知怎得就改口说:“你来。”

纳兰峥一愣,朝四面看了看。他的意思是,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替他打伞?

湛明珩皱皱眉头,看得出已没耐性了:“难不成我自己来?”

也是,要堂堂皇太孙自个儿打伞遮日头,那场面她连想都不敢想,她就不该献这殷勤才对。她犹豫一会儿只好撑开了油纸伞,扬着手费力举到他头顶。

他实在太高了,纳兰峥几乎拎直了手臂,再要差些就该踮脚了。

周遭那一圈学生的目光立刻奇异起来。

这明家少爷好大派头,竟拿国公府小姐当丫鬟使!倘使是旁的小姐也算了,这位却不一样,他就不怕回头太孙将他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