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青锦袍之人在马上飞驰,踏踏马蹄卷过路边荒草,黄沙尘土铺天盖地,掩去少年明眸皓齿清逸容光,他的眼睛,只死死盯牢一个方向。
在他身前是一条越往里走便越狭窄的绝路,身后则是重箭连发之声,十余骑亲卫一路以血肉护持,不断有人应声倒下。
城破前夜,他带了百余亲卫撤离皇都,之后因微生琼任性出走被俘,只得去而复返再入皇城,这几日来回折腾下来,亲卫不断折损,到得眼下只剩了酒楼里和他身后这零散几个。那些人个个都是誓死效忠于微生皇室的铁血汉子,存在只为了牺牲。
身后的杀手不同于前头两批,他们极擅于掩藏踪迹,直到出现在万海楼十里范围内才被探子发现。他们经过特殊训练,又配备有军队正规武器,是真正以一敌百的高手,不过来了区区数十人便令他折损近三十亲卫。若要正面对决,他很难保证自己能护着微生琼全身而退,所以不得不依皇甫弋南所言用计。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南国新帝动用数十万兵力封锁全城只为擒他一人,却连他的踪迹都无处可寻,而北国区区一个没有爵位的皇子,不过派了手下数十精英,便将他逼得狼狈出逃。撇开皇甫弋南插手其中不谈,其实微生王朝的气数,早已尽了。
马上黑衣人穷追不舍,意图将他引往一个方向,而他似乎浑然不知,一路只顾着逃窜,看上去慌不择路。杀手们于马上疾奔状态下有条不紊地射出一发发重箭,心里却在暗自思忖,这位敌国的皇子似乎也没有上头想的那么厉害,兴许原本大可不必与那位谋逆的将军联手便可活捉他,但既然他们得到的命令是那样,也只得照做了。
一路相诱,微生玦策马至狮山山顶,停在了天岩塔脚下。他于马上回首,看见一路尸体鲜血蜿蜒,亲卫们无一幸存,而在不远处,数十黑衣人挽弓而至,于夜色里透出森凉之意。
他要走的那条路,注定要以无数人的血肉堆砌铺就,今夜如此,往后更是如此,这不过是最初的、最为浅淡的,一个开始。
高踞马上的人含笑望了望一半隐在阴影里的矗立高耸的九层宝塔,那笑意里有些许遗憾、同情,好似看见势在必得的猎物。
一人笑对千军而无惧。
微生琼躲在草丛里凝望着哥哥的背影,不敢大口呼吸,只得不停眨眼睛来缓解内心紧张的情绪。江凭阑贴着地,保持着匍匐的姿态,以尽可能小的幅将枪从腰间拔出,忽然被喻南按住。
他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心口,两个动作两个意思:不要,信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换了张脸、换了身衣服,这是打算亲自出马了?
真正的暗杀者习惯在沉默中解决自己的猎物,九名黑衣人策马朝微生玦围拢,举起手中特制的弩,悄无声息地瞄准。无人发令,常年高规格、高要求的训练令他们出手之前自有默契,几乎是同时,九支箭齐齐射出。
箭矢破空,锐利如风,马上人却能掌控风。
微生玦是在箭射出前一刹自马上腾空跃起的,于习武之人而言,眼睛是身体上最迟钝的部位,一切动作等到眼睛能看到时已经来不及应对,所以他们大多时候习惯用直觉。而真正的高手能与敌人的心境相互契合,清楚了解对方的每一步动作。
他自马上跃起,踩箭矢而行,半空里身若惊鸿。多数人的眼里只偶尔捕捉到一抹倏尔出现又倏尔不见的天青色剪影,几乎无法预判下一瞬那人会出现在何方。
黑衣人一箭失手便不再执着,撤下弩变换阵形,九人同时自马上跃起,手中软剑一翻,并不向着微生玦,而向着他即将要落下的地方。与此同时,天岩塔第四层塔内数百支火箭齐发,朝着半空中的微生玦,也朝着掠阵的黑衣人。微生玦低低一笑,身形大力一扭,原本要落下的人迎上火箭而去。
九名黑衣人半空中齐齐收剑后撤,眼底露出惊色。乱箭齐发,不仅是要微生玦的命,也一样要他们的命。果真如上头所言,得小心武丘平变节!
火箭破空而至不过刹那,微生玦迎上去的同时四面激起罡风,火箭擦他身侧而过,因罡风力道扭曲了原本直射的路线,朝已经后撤的黑衣人而去。
人人心底一凉,忽然明白了那人先前低低一笑的意思。然而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已练就了反应先于情绪而行,情绪虽有波动,身体却没有因此停顿,迅速自破阵法提剑挡箭。武丘平却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一声令下,第三层和第五层塔内分别又射出轻箭与重箭。
轻箭适宜射远,重箭则精于破甲,数百支箭双管齐下,便是大罗神仙也难能以一己之力全数挡下。那九人躲过第一波火箭的同时又见轻箭和重箭朝自己射来,身形都略略有些不稳。
武丘平目光灼灼地盯着半空中渐渐抵挡不住的几人,笑得心满意足,笑得容光焕发,笑得……浑身一僵。
这一僵,他心里暗叫不好,微生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