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京盛事

皇甫弋南近日里很忙,天天起早上朝,下了朝还有一大堆公文事务,因此江凭阑跑长乐宫跑得比他还勤快些。她这人最是闲不得闷不得,可碍于眼下初来皇甫,阿迁尚未有消息,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不能乱跑乱窜,也只长乐宫可去,便将除了吃饭睡觉锻炼之外的时间都搁在了喻妃身上。

喻妃的状况不太好,虽是从废宫矮房被接了出来,却一直很怕光,玉明殿因此终日昏暗,白日里拉着帘子,到了夜里只点几支小烛。江凭阑知道她的眼睛需要慢慢适应光亮,所以也不逼迫她到外边去,只偶尔以轻纱缚住她的眼,带她去窗子边转转。

她的神智经常不清楚,小解大解都得有人看着,否则便要弄到被褥上去,江凭阑若是在,便亲自陪着她去恭桶边如厕,一点一点像教三岁小孩似的教她。她多年不洗澡也不剪指甲,寿宴那夜被宫婢们匆匆“处理”了一番,却还是很不干净,江凭阑为此又是给她洗澡又是给她修指甲的,忙起来连早锻炼的时间都缩了水。

喻妃身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淤青,她没告诉皇甫弋南,日日拿着宫里头最好的伤药细细处理那些伤痕,希望不被他看见。她隐约猜得到,皇甫弋南在微生时得了神武帝威胁,因顾及到母亲安危,不敢将手伸到皇甫后宫去,所以对喻妃的境遇并不大清楚,此前夜访废宫时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对他冲击很大,他又一直隐忍着不表现出来,她担心他那身子受不住,所以能瞒则瞒。

喻妃不喜欢那些宫婢,每每她们靠近,她的情绪便激动起来,有时甚至用指甲去挠她们。玉明殿的宫婢们都有些怕,却又不得不忍着,因而照顾起她来总是没什么耐心,匆匆便了事。江凭阑为此给过她们脸色看,然而一想便知,那些宫婢也只会在她面前装装样子,等她人一走又恢复成了原样。亏得喻妃对江凭阑倒不是那么抗拒的,多数时候都听她的话。她觉得或许是因她第一次来长乐宫时穿了那身淡蓝素裙的缘故,那是喻妃最钟爱的颜色和样式。

四皇子倒是坏心办了好事。

古往今来,素来是男人们有男人们的斗争方式,女人们也有女人们的,每个王朝都无例外。因此江凭阑虽身在后宫不问政,却也没少挡个明枪接个暗箭。

就这么短短几日,徐皇后光驾玉明殿一次,四皇子生母庄妃来了两次,六皇子生母宜妃来了三次,哦,为什么是三次呢?因为宜妃的品级相对低些,也在长乐宫,住得近,邻居嘛。

徐皇后来的时候喻妃在睡午觉,江凭阑刚巧还没走,便替喻妃“接待”了她,两人一见如故聊得十分投机。

徐皇后并非太子生母,年纪比庄妃、宜妃,甚至太子都要小,虽然江凭阑觉得,她们之间的代沟并没有因为这点年龄差而缩减。三年一代沟,毕竟跟这些古代人差了好几千年,少个一道两道实在是看不大出来的。她之所以“愿意”跟徐皇后“投机”,其实是因为发现这位皇后很不简单。

十五岁入宫,十七岁便熬出头见到了神武帝,十八岁诞下龙嗣得了品级,二十岁已是宠冠后宫炙手可热的正一品贵妃。二十二岁时碰着先皇后因病甍逝这样的契机,三千佳丽共争后位唯她得胜,如今不过二十八的年纪,膝下一子二女,十岁的皇十六子还因聪明伶俐深得陛下与重臣喜爱。

当然,这种喜爱也不外乎他是当朝皇后嫡子的缘故。

任何资历与其年纪不相称的上位者都是不简单的人,或者依仗强大的背景,或者依仗可怕的心计,这位徐皇后入宫时家中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节度使地方官,因而显然是后者。

江凭阑很清楚,这样的人,就算注定不能为友,也不该急着与其为敌。

庄妃与宜妃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相比这位徐皇后稍显弱势了些。两位屡屡造访长乐宫,美其名曰“探望妹妹”,其实还不是得了自家儿子的关照,要去打探打探“敌情”,再者,皇后都去了,她们这些妃嫔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江凭阑见了庄妃一次,宜妃两次,这两人都不像徐皇后表现的那样友善与健谈。庄妃给她的印象是寡言,而宜妃则有些阴阳怪气。前者她还勉强能接受,就是闷了些,后者实是懒得搭理。

她有心赶人,便在宜妃第三次造访之时给自己的手腕化了个“抓痕妆”,委屈解释说是在照顾喻妃时不小心弄的,其实也就是提醒她别整日往玉明殿跑,伤着哪里可没人负责。果不其然,那位宜妃再没来过。

江凭阑在长乐宫和御仁宫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然而她自小便被保镖跟屁虫似的跟惯了,不过多几双眼睛看着自己,也无甚不自在的。

日子久了,宫里头渐渐就多了些传言。传言的版本有很多,或褒或贬,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听法,听在太监宫娥耳里是一个样,听在皇子重臣耳里就换了个样,听在神武帝耳里又是另一个样。

对此,江凭阑的意思是:关我什么事。

皇甫弋南的意思是:她喜欢就好。

言下之意,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做早操时嫌地方不够宽敞拆了御仁宫也无妨,照顾喻妃时看哪位贵人不爽打上一架也无妨。

他要做的事有他的方式,不需要也不愿意江凭阑为了他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