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山

江凭阑苦笑一下,是她大意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逃了,黄雀却遇到了老虎。

她松开缰绳丢掉剑,高举双手,看向对方的领头人,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你们已经失去目标的踪迹,即便杀了我也讨不着好,我愿意做诱饵跟你们走,但你必须保证,不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乒呤乓啷一阵响,包括江世迁在内的二十四名亲卫齐齐弃剑缴械以示诚意,没有一人对王妃的决定产生异议。

对面领头人似乎没想到她肯如此合作,在一左一右两名手下的护持下打马缓缓上前,眼底充满警惕和疑虑。

倘若萍水相逢,他兴许并不会将这女子放在眼里,但他方才亲眼目睹她烧山、杀人,以二十四人对阵上千人,大获全胜。眼下又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起那些关于宁王妃的传言,便愈加不由地要对她每一个举动都加以十分的思考。

江凭阑继续平静道:“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不远千里相救,但这并不代表我将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不想死。”

对面人眼底狐疑渐去,却还是不大放心地看了一圈,眼睛扫过那一张张亲卫的脸,然而他们个个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

“这些人都是我的亲卫,你大可放心。”

那人眉梢一挑,显然听懂了江凭阑的意思。她是在告诉他,这些人听命于她,而不是皇甫弋南。这话也确实值得相信,这样一个精明能干又思虑周密的女子,怎可能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他人?而倘若这些亲卫是皇甫弋南的人,又怎可能在听见她方才那番言论时毫无所动?

看来,传言里伉俪情深的宁王夫妇也不过如此。

他本就因失去了皇甫弋南的踪迹而束手无策,又见江凭阑当真有配合的意思,最终还是打消了疑虑,拱手道,“如此,有劳。”

他的确已经顾虑很深,小心甚极,但论起心计来,杀手怎能拼得过谋略家?所以,当他最终被江凭阑一剑毙命,只能暗恨自己还是轻敌了。

都说不要命的人可怕,然而这世上最令人畏惧的并不是不怕死的莽夫,而是怕死的智者。有一种人,他们拥有千军万马当前冲锋陷阵杀敌的胆识和气魄,却也同样可以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屈膝低头。

真正的王者绝不桀骜,恰恰相反,他们能屈能伸,能进能退,他们甘于俯首尘埃,只静静等待尘埃落定那一刻,将嗜血的刀刃刺入敌人的胸口。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江凭阑将没入他胸口的剑利落拔出,身子一偏躲过鲜血溅射的轨迹,然后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江世迁和李观天。

“小姐,您怎么样?”

“王妃,您怎么样?”

她摇摇头,拭去刀面上淋漓的血迹,“都是别人的血,我们的人呢?”

“死十三人,另有两人重伤,恐怕无法继续行走。”

江凭阑阖上眼,“九十三条性命,这个仇,迟早会报。先给重伤的两人治伤,活着的,一个也不能少。”

李观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语气那样坚决,坚决到令他无法出声提醒她,他们是主上的亲卫,身家性命皆归主上所有,存在只为了牺牲,他们的死,不需要报仇,更没有什么“一个也不能少”的道理。

四下静默里忽闻马蹄声震,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因其速度快至极致而显得那般震耳欲聋。

李观天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地看向江凭阑,见她也微微蹙起了眉。

“这个时候来这里的会是谁?如若是敌,我们恐怕已无力应对。”他侧耳去辨,听着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对,只有一个人。”

江凭阑亦听出了究竟,霍然回首朝山道尽头望去。

她从未见过那样快的速度,好似那人策的不是马,而是风。她眯起眼,看见马上人被长风卷起的衣袂,看见他在满山火光映照下忽明忽灭的面容,看见他在那样疯狂的速度里信手勒缰翻身而下,看见他停在自己跟前咫尺处,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又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她忽然鼻子一酸,攥紧拳头就朝对面人胸口重重捶去,“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