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如远在甫京的某人所料,江凭阑并没有打算折返回月陇关,北上与微生玦会合,反倒在后头优哉游哉收拾起了战果。

她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孤勇武将,而是懂得看清形势的上位者。

自亓水关撤兵后,她一路避开与皇甫逸的军队相遇的可能,保存了实力,且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直接丢了到手的四省,如今,自然也该讨点甜头回来了。先前微生玦的横扫军团砍了大昭整整十二个省,可这些地方终归还不那么服帖,她便领着大军一个省一个省地敲过门去,慢悠悠地治。

微生玦也确实不需要江凭阑再辛苦一趟北上。这一仗虽不可避免惹毛了皇甫,也屡次威胁到了他们的南境,可最终目标却是大昭的国土。他皇甫再怎么觉得不甘心,觉得吃了亏,也只有守好自家大门的份,过多插手大昭与大乾领土争端那是要引发民怨的。光是民怨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民怨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军心也就不稳了。

从去年的岭北战事到先前的亓水关截粮草,再到此次的月陇关合围,皇甫已经破了三次例,跑到大昭境内援助人家,如今微生玦不过是将他们阻在自家南境里,也没踏进去半只铁蹄子,皇甫再跑出来乱咬人可就不大好了。

对此,神武帝气得牙都痒了。从亓水关到月陇关,大乾分明就是冲着皇甫南境来的,他本着不得不防的心态破例越过了国境线阻敌,却还落了个多管大昭闲事的骂名。而微生玦也当真狡猾,在皇甫南境边缘活蹦乱跳了大半月,无论神武帝如何使阴招,他愣是不上当,偏就不越雷池半步。

没了派兵的理由,说服不了朝臣,即便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肆意主张,只得由他去了。

待江凭阑收拾好了后头的烂摊子,微生玦便撤了军,走的时候还跟人家皇甫边关的将士们热情告别:“跟大昭做了这么些年邻居也腻了吧?自今日起,你们皇甫西南的邻居就是朕了。朕很期待与你们来日再见!”

持续了近半年的战役到此告一段落,南国的疆土变了天,由原先的“乾三昭七”成了“乾六昭四”,皇甫也因此与两国一同做了邻居。

其实单就战力来看,倘若破军帝真有心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能灭了大昭。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大乾国内尚且不安定,还没那个能耐治理那么大一片国土。更何况,真不惜自损换来南国的统一,也迟早要被虎视眈眈的北国吞并。

见好就收,才是智慧。

这一仗由大乾摄政王起头,破军帝收尾,两人以卓越的战略战术和超绝的默契配合打下了大乾半壁江山,史称“大乾双皇”。

“大乾双皇”时隔半年的重逢恰好在大年三十这一日,两军于距离都城南回二百八十里的山沟沟会了师,数几十万兵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陛下潇洒翻身下马,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狼扑,扑向了对头的摄政王。

摄政王盔甲未卸,眉眼间都是森凉气息,瞅一眼破军帝身后的大军,忍不住蹙蹙眉,低低道:“微生玦,放开你的咸猪手。”

微生玦哪里会听。这半年来,两人天隔地远,中间还横着大昭和皇甫的威胁,因忧心军报半途落入敌手,也不能常有书信往来。眼看着她为自己和大乾出生入死赴险,又是听说她犯了腿疾,又是听说她瘦了好几圈,他就差扔了大乾不管不顾冲到前线去。如今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跟前,抱一下怎么了?

他抱得惊天动地,抱得理直气壮,只管摩挲着江凭阑后背的盔甲,好似全然不曾听见那一句不大好听的话。

江凭阑眼看他不肯放手,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拆他的台,真给他来个过肩摔,只得腾出手来朝自己身后和身前打了两个手势,示意所有人非礼勿视。

众人长长“哦——”了一声,齐齐背过了身,低低笑起来。江凭阑发誓,她听多了数万人一起喊号令,听多了数万人一起奔马厮杀,还真没听过数万人一起窃笑的……这个响动,真是太让人羞耻了。

她自认行事大方,素来不在乎旁人眼光,此情此景却也忍不住有点犯难,却见微生玦还是不肯松手,心道这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摆出如此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架势来?

刚要再开口,微生玦倒是放开了她,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走,跟我吃肉去。”

江凭阑微微一愣,想起他刚才摩挲着自己盔甲的手势,看着像“吃豆腐”,其实却似乎是在看她瘦了多少。

他总是这样,所有看似暧昧的动作都月朗风清,毫不掺半点杂质,再多的心意到了嘴边也成了轻描淡写。

她点点头,忽然也便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饿死我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是一碗牛肉汤、两块粗粮饼。微生玦站在篝火边,拿着个大勺往大锅里捞,一副不捞上牛肉来誓不罢休的架势,路过的小兵见了,忍着笑上前,“陛下,将士们知道摄政王辛苦,特意留了半斤肉在对面的大锅里,您去那边捞吧。”

堂堂国君“做贼”被抓,传出去难免叫人笑话,微生玦却不气恼,笑眯眯道:“哪口锅?给朕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