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直忙到临近熄灯,她在桑绵绵回宿舍之前,戴起眼罩躺上了床。
这一觉睡了特别久,久到她好像在梦里用上帝视角重新活了一遍这十七年。
第一年,她在产房呱呱坠地。虽然家里已经有一个女儿,爸爸妈妈还是很欢喜她的降临。他们说,大女儿叫苏妍,小女儿也取个女字旁,就叫苏好吧。
第二年,她牙牙学语。爸爸妈妈上班,她跟比她大四岁的姐姐一起住在爷爷家,第一个学会的词不是爸爸妈妈,是姐姐。她很喜欢长得漂亮又很会画画的姐姐,到哪都要黏着她。
第三年,画了一辈子油画的爷爷在教姐姐画画时,偶然发现她比从小学美术的姐姐更有艺术天赋,问她想不想一起学。
第四年,她跟姐姐一起在爷爷那里学起画画。姐姐文气,画画时总是优雅又专注,而她好动,画画时总是嬉皮笑脸,见缝插针地摸鱼。可偏偏每次都是她的画更讨爷爷欢心。爷爷说她是个小神童。
……
慢慢地,她长大了,一路念上姐姐念过的幼儿园,姐姐念过的小学,姐姐念过的初中。
她还是那样活泼又张扬,好像也不用很努力,不用像其他美术生一样牺牲学文化课的精力,只要课余时间随便下点功夫,绘画比赛最高的奖杯是她的,爷爷的夸奖也是她的,爸爸妈妈跟亲戚朋友吹嘘家里两个女儿,也总是先提到她的名字。
她越长越大,姐姐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文静。
而她和姐姐相处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姐姐初高中都是寄宿,高中时甚至周末也不太待在家里,整天泡在画室,不眠不休地练习画画。
在她十四岁那年,姐姐费尽千辛万苦考进了英国一所著名的艺术院校,如愿出国留洋,然后一整个学期没有回家。
她在半年后的寒假里跟妈妈说,她想去看看姐姐。
妈妈工作忙,腾不出时间,托朋友带她去了英国,嘱咐姐姐照顾好她。
她到了英国,住进姐姐的宿舍,跟姐姐的舍友三两天就打得火热。她去参观她们的大学。她很喜欢那里,跟姐姐说,她以后也想考来这所大学。
姐姐笑着说,好啊。
那是姐姐最后一次对她笑。
如果她可以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会发现,姐姐笑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打从出生开始,就分走了家人对姐姐的宠爱,后来的十几年,又一直让热爱画画的姐姐活在她的阴影里。
幼儿园、小学、初中,那里曾经喜欢姐姐的人,都在遇到她以后说
两姐妹长得好像哦,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好好这性格,小姑娘嘛,这么活泼可爱的多讨喜。
两姐妹画画都很厉害,姐姐之前在这个比赛拿了银奖,好好应该可以拿个金奖回来吧。
这样姐姐要怎么开心。
她最后一次见姐姐,是在她英国宿舍的浴室。
姐姐安静地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浴室的白瓷墙上,是姐姐用血画下的最后一幅画。
疯狂,颠倒,扭曲,触目惊心。
姐姐留下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是姐姐来到英国的第一天写下的话:这里只有苏妍,没有苏好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好感觉身体疲惫得像被车轮碾过。
桑绵绵已经在阳台水槽洗漱,提醒她该起床了。
她做了一晚的梦,八个钟头的觉好像白睡了,困倦地让桑绵绵给她请个假,说上午头两节课不去了。
“身体不舒服吗?”桑绵绵担心地看着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我陪你去医务室?”
桑绵绵是知道苏好对红颜料过敏的。之前宿舍文化节的时候,学校要求每个宿舍设计特色文化,好多女生都在宿舍门上花了大心思,那阵子,走廊里都是举着颜料盘画画的人。
当时桑绵绵在苏好面前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红颜料,苏好突然就有了跟今天一样的奇怪反应。
桑绵绵起初不知道她怎么了,想陪她去医务室,苏好却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是对红颜料有点过敏,就跟有人对芒果过敏一个道理。
桑绵绵当时还以为这是苏好为了不去医务室找的托词,毕竟学画画的人怎么会对颜料过敏?今天才发现,原来是真的。
“没事,”苏好懒懒摆了摆手,“我再睡个回笼觉,别吵我。”
说是回笼觉,但桑绵绵离开宿舍后,苏好其实并没有睡着。
闭目养神两个钟头,一看手机里的课表,见是体育课了,苏好来了点“上课”的动力,打算去操场晒太阳。
南中的体育课男女分开上,具体课程又分不同的门类。
苏好不喜欢体育馆里地坪的怪味,没选在女生中非常热门的乒乓球课和羽毛球课,选了能在操场呼吸新鲜空气的田径课。
她到课上报了个到,骗体育老师说来例假了,在大家开始跑圈的时候顺理成章跳上看台,一个人占据三个座椅,优哉游哉地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