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何氏是个没耐心的,天又这么热,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

她不敢埋怨别人,就只能埋怨洪氏,说都是她出门之前耽误了,才会害大家来晚了。

其实洪氏哪里是耽误了,不过是去正院时乔氏何氏都到了,她迟了一步而已。

以敬亭侯夫人那么严苛的性子,当时都没说她晚了,自然是没晚的,而何氏不过是知道洪氏好欺负,拿她撒气罢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里不是别的地方,一直压着嗓子说话,像这样说话的人挺多,也是站久了都累,免不了借用别的事来打发酷热。

反正到了殿门前大家都会自动噤声,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往前移动着,终于到了殿前的檐下,眼见就快轮到她们了。

这时,从旁边走出来十多个太监,手里拎着几个大木桶,有的手里则是端着一摞摞的瓷碗。

“皇后娘娘体恤大家不易,特命赏下翡翠汤一碗供各位解暑。”

所谓翡翠汤,不过是绿豆汤里面加了冰而已,用来解暑最好不过。

许多命妇们都站得久了,又是这么热的天,早已是摇摇欲坠。

此时见到有汤解暑,也顾不得体面仪态什么的了,忙招手让太监过来给汤。

这些命妇大多都是靠后面的,靠在前面的命妇们大抵是觉得时间不太充裕,都没有出声。

何氏看得有些眼馋了,忍不住问敬亭侯夫人要不要喝一碗,又去问乔氏。

敬亭侯夫人刻板的老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她大抵也清楚自己十分不舒服,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便点了点头。

婆婆都点头了,乔氏自然也点头。

何氏叫来太监,让他给舀几碗汤。

因为就这么十多个人,人手不太宽裕,所以这太监又是拎桶又是舀汤,看得出他也十分辛苦,额上布满了汗。

一旁的洪氏看得有些不忍,忙上前去接汤。

她本是好心,也帮着把汤递给了敬亭侯夫人和乔氏,可偏偏轮到何氏时出了差错,也不知她是被热晕了头,还是什么,竟脚下一个不稳,让手里汤的洒了出去。

若是洒在地上也就罢,偏偏洒了一些在何氏的衣裳上,何氏顿时宛如炸了毛似的猫就嚷上了。

“你到底长没长眼睛,故意的是不是?”

洪氏有些慌,忙将拿着帕子要上去给她擦。

何氏气急败坏,一把将她搡开,洪氏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猫哭耗子,你就是故意的。”

实在也不能怪何氏会如此大怒,这命妇的冠服一人就一身,若是弄坏了,还得经由礼部内务府,才能再领一身,过程极为麻烦。

所以平时都是极为爱惜,连洗都不敢洗。

每次穿后,都是用棉帕子醮了温水绞干后轻轻擦拭,然后悬挂起来,以待下次再用。

时不时还要拿出来晾晒一番,不敢暴晒,都是放在树荫下,或是初升太阳下晾一会儿,就收回去。

如今被泼了一身汤水,且不提等会儿如何面见皇后,衣裳肯定是要毁了,难怪何氏会如此大怒。

可惜她怒错了地方,敬亭侯夫人正打算呵斥住她,就听殿中响起一个女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太监,将几人叫了进去。

若是何氏心存想插队的想法,会是以一种这样的形式出现,打死她都不敢再想了,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没让敬亭侯夫人她们说话,一个太监就将来龙去脉如实叙述了一番。

何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敬亭侯夫人想为其解释。

这时,凤座上的秦明月温和地笑了一下,道:“这天气炎热,难免心浮气躁,本宫待会儿就命人再给二太太送一套冠服去,不值得为这点小事生气。”

敬亭侯夫人忙道:“谢皇后娘娘的恩典,也是我这小儿媳妇实在笨手笨脚,还望娘娘恕罪。”

秦明月怔了一下,若是她没记错这何氏应该是三太太才是,怎么又说到小儿媳妇身上了。

旋即她就明白了敬亭侯夫人意图,竟是将错处都归咎在小儿媳妇头上,怪不得这何氏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交泰殿前喧哗。

秦明月心存仁厚,也是体谅她人这种天气劳顿奔波,本就没打算追究谁的责任,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敬亭侯夫人把她当傻子耍。

可不是当傻子耍,方才那小太监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得极为清楚,在场之人都明白谁是谁非。

那小儿媳妇是有错,可她也是一片好心,倒是这何氏张扬跋扈,得理不饶人,惹出这一场事。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且秦明月并不是个太喜欢斤斤计较之人,遂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多少冷了些。

她看了下面一眼,忙有人上前将她们领下去,突然她眼神一凝,纤白的玉手抬了起来。

“你是兰溪?”

口气中有些不确定。

洪兰溪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低头,可也明白既然让人给认出来了,自然不敢欺君罔上。

只得苦笑了一下,将低低垂着的头,微微抬了一些起来:“皇后娘娘,臣妇姓洪,闺名兰溪。”

秦明月看着她眉眼半垂的脸,一时间思绪随着时光的倒流回到了那若干年前。

那时,她初来乍到,被那钱淑兰从中使坏,差点没被人当场打死,而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和同时被陷害的洪兰溪认识的。

她算是自己在京中第一个朋友,虽是碍于她太过忙碌,而她被洪夫人拘着出门不易,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出嫁时,她是唯一以朋友身份来给自己送嫁的人。

时光茬苒,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她已为人妇人母,而她也嫁了人,可却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的样子。

依稀还记得那个爽朗烂漫的女孩,为何竟变成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羸弱的妇人。

“本宫记得,当年本宫出嫁,你是来唯一给本宫送嫁之人。”

她有些唏嘘道。

洪兰溪半垂着头,笑得有些艰涩:“娘娘竟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可是本宫在京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秦明月笑得充满了回忆。

一滴泪水从半垂的眼里迸溅了出来,洪兰溪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也是臣妇来京后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呢。”

自那以后,她再未与人相交过。

而记忆中的所有欢声笑语,都随着时光荏苒而变得模糊不清,就好像是曾经的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