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亦忽然侧过头看她,吴倩表情有些不自然,别过头,他勾勾嘴角,淡淡嗯了声。

……

阮荨荨回旅馆就蒙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周时亦的电话。

她没回,揉着头发进了卫生间。

确切地说,她其实是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对着镜子挤牙膏的时候,丁云杉跑上来,对她说,“你今天先别下来,在房间里呆着。”

阮荨荨狐疑看她一眼,“怎么了?”

丁云杉说,“陈青青的爷爷来了,非说我们把她孙女弄伤了,要赔钱,就是无理取闹,你别理就是了,我哥在楼下拦着呢。”

阮荨荨一愣,陈广中来了,“赔钱?”

“是啊,这老头子一家就是无赖,说我们把她孙女的头磕破了,说是弄毁容了,非要我们赔钱给他,他讹人讹习惯了,以前有游客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他门前种的花压坏了,愣是狠狠敲了人一笔,你别理就是了。”

阮荨荨低下头,不动声色,继续挤牙膏,“他要多少?”

“没说,你先别下去,等他闹过了就好了。”丁云杉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好像是被指甲刮的,一把掰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她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脖子上除了红红的一道手印之外,还有几条划痕,应该是昨天被陈青青弄的。

“我看你身上的伤也不轻,昨天怎么不说?痛不痛?等会我让我哥送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

阮荨荨在楼上坐立难安,最终还是决定下楼看看。

大厅中央坐着一名老头,头发花白,地中海头型,手猛拍桌子,“让那个女人给我出来,我们家青青额头磕坏了,一句话都没有吗?”

丁云磊扶着额头,“我跟您说了很多次了,这事儿不能怪她,是青青自个儿从楼上摔的,而且是青青自己先欺负人家的,怨不得别人。”

陈广中脸上不好,一听他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青青自己摔的?磊子,你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青青跟你青梅竹马,难道你现在还帮着一个外人?”

丁云杉直接怒了,“她是我们朋友,不是什么外人,而且这件事错就是在青青,是她自己先打人家,而且那姑娘身上伤也不轻,真要追究起来,青青也有责任。”

陈广中猛地一拍桌子,怒气更盛。

阮荨荨下楼,走到他面前,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冷淡地问:“您要多少钱?”

陈广中冷哼一声,别过头。

“你别理他,咱不给他钱。”丁云杉忙拉住她,“青青的医药费都是她给的,您看看她脖子上的伤,都是您孙女给抓的,如果您还这么胡搅蛮缠,我们就上派出所说去。”

“好啊,那就上派出所啊。”

陈广中有个亲戚就在派出所当值,真上里头说去,那就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丁云杉说完才反应过来。

阮荨荨站得笔直,目光盯着他,“您说,您要多少。”

陈广中别着头,比了个手势。

“两百?”

他摇头。

“两千?”

他摇头。

“两万?”

他点头。

丁云杉顿时炸了,“你有病是不是?磕破点额头要两万?”

阮荨荨笑了笑,“您说说要两万的理由?”

陈广中说:“我孙女现在没工作,她以后要找工作吧?而且,医生说了,她这个会留疤,疤痕是一辈子的,要是男生就算了,糙点就糙点,但是女生不一样,她还靠这个吃饭呢,如果因为这个疤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老公,毁了她一辈子。两万都还是要少了呢。”

小的时候。

阮荨荨总是会幻想过自己的外公会是一个慈祥的老人,或者是一个严厉却又不失可爱的老人。从没有想过,她的外公,居然是这种人。

无赖又无耻。

难怪,母亲要离开。

陈青青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难怪了她那飞扬跋扈的性子。

她倏地笑了笑,“两万是吧?”

她点着头,声音有些哽咽,转身上楼拿了张□□下来,放在桌上,“这里有十万,你拿去。”

丁云杉:“你疯了?”

陈广中眼睛一亮,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去拿。

猛地被她一把按住,目光极冷地盯着他,“我就问您一句话。”

“什么?”

“陈文静离家这么几年,您有没有想起过她?”

陈广中顿时一愣,手也停在半空中。

“你怎么知道文静。”

阮荨荨冷笑,“因为那是我妈。”

陈广中彻彻底底愣住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敲诈敲到外孙女头上去了。

“你是荨荨?”

陈广中声音忽然抖了起来,“你妈她好吗?”

气氛好安静,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阮荨荨咬得压根都犯腥,“死了。”

陈广中一脸震惊,“怎么会?”

“九年前,抑郁症,自杀了。”

陈广中忽然掩面痛哭起来,“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不靠谱,我当初劝她不要嫁,她非要嫁,还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了,她死活就是要嫁给他。现在好了,人没了,这怪谁?我劝过她,劝过她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有一点希望,那现在她真的彻底绝望了。

“您到现在还在怪别人是吗?我爸是有错,您难道就没错吗?如果不是您当初瞒着她,要把她嫁给镇上那个傻子!她能急着跟我爸结婚吗?”

母亲死前的一个晚上,忽然跟她说了很多。

说起当年的事,镇上有个人家很有钱,陈广中为了巴结他,决定把她嫁给那人的儿子,其实也不是傻子,就是个二愣子。别人都骂他傻,他也嘿嘿傻乐,不会生气,说到底就是个窝囊废。

所以她才急着跟一个古董商跑了。

那个古董商就是阮明山。

阮明山其实一开始对她很好的,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注,只是后来母亲一人在北方,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阮明山那时候又满世界各地跑,两人不经常在一起,嫌隙渐生,渐渐患上了抑郁症,最后,自杀了。

阮荨荨看不出陈广中眼底的悔恨,他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

她跟他如果不是因为母亲那番话。

她也不会到这儿来。

她跟他至今都是陌生人,除了身上流着那一点儿莫名其妙的血缘。

她把卡丢给他,“这钱是我妈留给你的,她说还你这么几年的养育之恩。”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她是不是该回去了?

……

丁云磊找到阮荨荨的时候。

她已经在河边站了整整一天。

小镇其实不大,青峰跟石坞加起来还没三分之一的北洵大。

但因为人流大,丁云磊找了很久。

才看到河边拿到纤瘦的身影,她连外套都没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款白色线衫,中厚的黑色裤袜,脚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马丁靴。

站在桥边,弱不禁风。

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四面群山绵延,白云缠绕,小桥流水。

丁云磊没什么文化,却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而我却在看桥上的你。

青山枝桠,美人如画。

夜幕低垂,天空越来越黑,乌云密集。

风渐渐大起来。

吹起桥上人的长发。

她侧脸宁静,静静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雷声轰鸣,空中忽然劈下几道闪电。

一颗颗雨珠渐渐落下来。

起先是毛毛细雨,不过片刻的功夫,雨势渐渐加大。

行人的脚步急促起来。

桥上的人只一动不动。

眼睛就没挪过地方。

丁云磊站在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雨在一瞬间浇湿了她的头发。

然后是白色线衫,彻底被打湿。

丁云磊这才走过去,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先回去吧,下雨了。”

阮荨荨转头看他一眼,雨势过大,她眯着眼,看清来人后,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