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义正严辞道:“娘子小觑我了,你爹瞧我不顺眼,我又何尝不祈祷你爹一头栽进茅房里呢?大家虽然彼此瞧不顺眼,但终究是一家人,家人落难,我怎能袖手旁观?男儿大丈夫怎能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
顿了顿,秦堪又补充道:“此事过后,岳父得出生天,该瞧不顺眼还是瞧不顺眼,我也会一如往常般每晚焚香祷告,求老天让你爹上茅房的时候一脚踩空,这与救你爹出狱完全不相干,二者不相冲突……”
杜嫣眨巴着泪光盈盈的清澈大眼,怔怔许久,终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狠狠地捶着他,薄嗔道:“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毒辣!挺好一件记你人情的事情,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道,非要我爹记你的恶不成么?”
秦堪叹道:“娘子,我这叫性情爽直,有一说一,你爹有我这么一位诚实的好女婿,实在应该拜祭杜家先祖,感谢杜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是……安慰杜嫣的话很轻松,秦堪说得仿佛杜宏入狱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挥挥手便能解决似的。
然而毕竟只是安慰,杜嫣不识其中利害,又对秦堪百分百完全信任,她的心情倒宽松了,秦堪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人在东厂手里,想保杜宏周全谈何容易,苏州织造局背后站着内务府,直接负责江南丝绸贡品,油水丰足的衙门里,与其有关联的权势人物不知多少,浙江布政使司监管着整个浙江的府县大小事宜,与朝堂诸多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杜宏想揭这个盖子,说句难听的话,根本是在找死,秦堪甚至很不厚道的怀疑,是不是岳母管他管得太死,不能纳妾也不敢喝花酒,以至于令岳父大人有了轻生的念头……
秦堪很佩服杜宏的一腔正气,同时也很鄙视这种炮筒子般直来直去的粗暴处事方法,不论为了正义还是利益,要想解决某件事情,阴谋诡计才是王道,谋定而后动,凡事发动以前安排好退路,进可攻退可守,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才能除掉敌人。
做人正直没什么不好,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一道奏本看似伸张了人间正义,可惜事情不但没解决,反而激得敌人起了杀心,害妻儿为他担惊受怕,这样的男人只配打一辈子光棍,免得害了妻儿……杜宏还在被押解来京的路上,秦堪不得不开始为他活动。
刺客事件跟吏部马文升尚书结下了善缘,秦堪厚着脸皮以千户武官的身份向马府门房递了名帖,门房倒也客气,知道秦堪曾经护过自家老爷的性命,而且老爷对其颇为欣赏,甚至连从不让外人涉足半步的书房也让他进去过,门房自然乐意通传。
换了别的武官敢这样做,门房早就把名帖从门缝里扔出老远了,一个区区五品武官竟好意思恬着脸向当朝二品天官递名帖,脑子肯定被驴踢过。
马文升很客气地接待了秦堪,表情丝毫不见倨傲之气,也不摆当朝天官的架子,言语间不称官职,隐隐以长辈自居,令秦堪心中多少有些感激,当初保护马文升是职责所在,却想不到马文升领情若斯,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秦堪在前堂没等多久,马文升便穿着常服从堂后屏风内走了出来,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脚步略显蹒跚老迈,却稳重厚实。
见秦堪起身给他施礼,马文升呵呵笑着制止了他:“免了免了,前些日子老夫跟西涯先生念叨你呢,今日你这后生倒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