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微微一笑,道:“先不说这事,我还没仔细问过,刘瑾构陷杨大人入狱,罪名是什么?”
杨一清哼道:“说我贪墨三边军饷,还有滥杀修长城的工匠。”
“滥杀工匠是个什么说法?”
“三年前,杨某奉先帝之命修缮长城,工部征调四万民夫工匠,修到山海关一段时,由于监工的宣府副总兵王才德不满我督军太严,且户部所拨工款全被我卡死,下面一干千户百户将军得不到半分好处,王才德遂含恨在心,暗中收买数十名工匠寻衅闹事,开始时事态还小,我亲自登城墙给工匠们解释分辩,后来被煽动的工匠和民夫越来越多,在王才德的有意纵容下,他们甚至抢过了军士们的刀枪兵器,闹事的人数也多达数百人,眼看就真的要造反了,我才不得不下令镇压……”
杨一清面容微微抽搐,长叹道:“古往今来的造反,往往只由数十人而起,渐成燎原之势,世人愚者多矣,几句话一煽便盲从随众,从此干上这掉脑袋的勾当,当时修长城的民夫工匠多达四万人,若真被人煽动起来,四万人啊,攻城掠地羽翼渐丰,会给社稷带来多大的危险,为了大明江山,闹事的几百工匠我不得不下令杀之,后来查清了原由,连同王才德等十余名千户百户将领也一同枭首示众,这才将兵祸消弭,此事早在弘治十七年我便已报呈先帝和内阁说清楚了,先帝还下旨褒扬杨某,却不曾想三年以后,竟被刘瑾这阉贼重翻老帐大做章……”
秦堪沉默了。
杨一清滥杀了吗?扪心自问,若换了秦堪自己,想必杀的人更多吧,世上很多事情不能靠暴力解决,反过来说,还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要靠暴力解决的,否则将会带来更大更残酷的暴力。
拱拱手,秦堪道:“杨大人狱中受苦,且在官驿里安心将养,刘瑾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杨一清苦涩摇头:“明日我便离京归乡,这世道……真不知还有没有救。”
秦堪再次沉默许久,忽然目注杨一清,缓缓道:“杨大人,你觉得刘瑾寿数几何?”
杨一清楞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
秦堪笑道:“我以为,刘瑾活不过一年。”
杨一清一凛:“侯爷何出此言?”
“刘瑾掌司礼监以来种种倒行逆施,视朝臣如猪狗。肆意杀戮,更重要的是,刘瑾推行的新政当中清查官府帐目,清查军屯,圈占皇庄,千万百姓因而失地沦为流民,刘瑾彻底得罪了官员,百姓和将士,可以说天下皆视其为死敌。古来佞臣权宦都是有几分倚仗的,或有军队支持,或有官党羽支持,鲜有仅仅靠皇帝一人之宠信而长久掌权者,而刘瑾。他也打不破这个亘古规律,试想若陛下某天发现刘瑾其人忽然不值得信任了,刘瑾的下场将会如何?”
杨一清呆楞许久,方才吃吃道:“你……你的意思是……”
秦堪缓缓道:“刘瑾将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诛刘瑾已到火候,这个阉贼,气数尽了!”
杨一清右手一颤。手中一只精致的官窑秘瓷茶盏落地,应声摔得粉碎。
第二天清晨,杨一清连他的师兄李东阳都来不及见一面便匆匆离京了。
秦堪没有送他,因为他知道杨一清要去做什么。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包括秦堪的身家性命在内。
北镇抚司里,丁顺凑在秦堪耳边细声禀报杨一清离京后的去向,以及派出多少锦衣卫肃敌高手暗中相随保护。秦堪聆听许久,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向刘瑾张开。网若情人缠绵的手,却暗藏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