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桩自入关后,表现得最兴奋,这段日子与方老五的关系处得不错,两人并骑走在一起,王桩甚至能够有模有样跟方老五吼几句字正腔圆的秦腔,嘶哑难听的嗓音吓得人畜退避,鬼见鬼愁。
“再走约莫一个月便能到长安了,哈哈!总算回家了,这里才像人待的地方。”王桩扯着嗓子吼了两句秦腔后,使劲抹了把脸大笑道。
李素皱了皱眉,拨马离他远了点,噪音太大,李素喜静。
“回到家后兵部会有封赏文书吧?”王桩期待地看着他,上次圣旨里封赏了许多人,只不过像王桩这种小人物的功劳,圣旨上未提一字,只说了一句“论功诰赏”便交代了过去,于是王桩很不幸被划入“等等”那一类人里面,只能回到长安后等兵部裁核功劳后再决定封赏的大小。
“没错,回去后耐心等一阵,你在西州立下的功劳,朝廷终归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王桩兴奋得直搓手:“能封个啥?陛下若是龙心大悦,手指缝一松,说不定便封我个县子爵位啥的呢……”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做人还是实际一点比较好,封爵恐怕不太可能,指望兵部那些家伙给你裁核军功的话,让你当个队正应该差不多了,所以,不能指望他们,你在西州差点连命都搭上,身上受伤不下二十处,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是一个‘队正’便能交代得过去的。”
王桩愈发兴奋:“还能当更高的官儿?”
李素笑道:“回到长安,陛下必然会召我觐见面君,待我在陛下面前述职过后,捎带提你和郑小楼一下,保你们做个校尉应该问题不大,能管七八百人呢,也算是官了吧。”
王桩瞪圆了眼睛,接着仰天大笑几声“哈哈”,然后开始运气吊嗓子……
“鬼哭狼嚎之前先滚远!”李素很不客气地破了他的功。
王桩心情灿烂得不行,屁颠颠地跑到队伍最前方开始狼嚎。
“我不想做官,陛下面前莫提我了。”郑小楼在旁边酷酷地道。
李素转过头看着他,神情并无意外,显然郑小楼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做官不好吗?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出入乘车骑马,有人在前面给你打着仪牌仪仗,不仅威风,而且很招桃花……”
郑小楼冷冷扫了他一眼,嘴角一撇,露出很不屑的模样:“当官是很威风,可以得到百姓们的敬畏,可是你的上面还有更高的官,你是不是也要对他们敬畏?每天见了面,弯腰,行礼,问好,或许还会耐住性子忍受几句不太入耳的训斥,当这样的官,有意思么?”
李素神情一滞,没想到沉默寡言的郑小楼,思想竟如此深邃,一语便道破了官场的真实面目。
“其实你也不喜欢当官的,对吧?你的性子如此懒散,其实和我是一路人,你应该去当游侠儿,人生快意恩仇。”
李素抬头,看到郑小楼那张被放大的脸,目光充满了探究寻味。
“脸拿开!别离我那么近!还有,我不想搭理你了,你这人太不会聊天。”李素嫌弃地将郑小楼那张脸推远。
…………
…………
贞观十四年六月廿五,李素和程处默领程家庄和骑营兵马到达长安。
雄伟巍峨的城墙在目,李素许明珠王桩等人的眼眶顿时红了,众人立在高高的龙首平原上久久不语,离乡千日,近乡情怯,当初离开时鲜衣怒马,翩翩少年,如今回来满身风尘,百战余生,明明只离开了三年,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圣旨上要求的是李素到长安后即刻入宫面君,李素只能忍住归心似箭的心情先朝长安城走去,许明珠贴心地给他换上了崭新干净的朝服,王桩蒋权程处默等人陪着他走进城门。
长安西城延平门外,李素下了马,朝守门的将军递上腰牌和告身文书,将军检查过后惊讶地看了李素一眼,随即侧过头朝身后一名军士低声吩咐了一句,军士点头领命,独自一人飞快朝太极宫方向飞奔而去。
李素和蒋权等人满头雾水,守城门的将军也不解释,只朝众人恭敬抱拳行了一礼。
程处默已安排程家庄子的老兵先行回家,李素等人只领着骑营百余人进了城。
长安城仍如往常般繁华似锦,李素等人走得很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看着来往穿梭不停的商贩和百姓,沿路听到粗犷的叫卖声,甚至还有原汁原味的关中话骂街,李素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不知不觉,他已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深深的热爱,他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而前世的种种,似乎只是他做过的一场梦,他是真正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唐人。
牵马入城,穿行西市,拥挤的人潮里,李素和蒋权众人悠闲惬意地朝太极宫方向走着,李素甚至几番停下来,在路边的店铺里给许明珠买了一支鎏金碧玉簪花,当着众人的面插在许明珠如云的发鬓边,羞得许明珠俏面通红的同时,也虐死了无数单身狗。
穿过西市坊门,前面快到延寿坊时,忽然听到前方一阵敲锣声,一队金甲翅盔,盔帽上直插着两根长长的白雕翎毛,身着华丽的骑队远远行来,路中的百姓商人们纷纷躬身退避。
离得近了,李素等人也认出来,这是太极宫的羽林卫,真正的皇帝贴身仪仗和卫士,为首一人穿着绛紫色宫装,却是一名中年宦官。
长安城里,羽林卫这帮人是老大,他们代表的是皇帝仪仗,轻易不会出宫,一旦遇见,只有清道避让的份。
李素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不约而同地朝大道旁边让开,让这群羽林卫禁军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