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伏伽目光紧紧盯着他:“侯君集所犯之罪,你可知晓?”
“知晓。”
孙伏伽淡淡一笑:“从侯君集入狱一直到现在,陛下未做任何处置,只是关押,期间除了侯君集的家人妻小,从无一人敢来探望他,李县侯,你选在这个时候探望他,恐怕时机不宜啊。”
话说得含蓄,但李素听懂了。
侯君集犯的罪大唐皆知,而且这个罪名很严重,也很敏感,李世民至今未做任何处置,没有举动反而是最明显的举动,任谁都清楚,对侯君集的处置怕是轻不了,满朝文武都是大风大浪里打过无数滚的老狐狸,这点风色还是看得清楚的,所以没人敢冒着令李世民龙颜不悦的后果来探望侯君集。
可是,李素来了,来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孙伏伽含蓄的提醒,李素听懂了,于是哂然一笑:“看望一位故人,不需要什么时机的,想看看他,于是便来看了,如此而已。”
孙伏伽目露异彩,仔细打量着他,半晌以后叹道:“老夫实不知该说你年少不晓事呢,还是夸你真性情。”
“无所谓时机,也不管后果,当年我为录事参军,随侯大将军出征收复松州,他是我的主帅,当年我守西州,侯大将军率军而至,横扫西域为西州数千阵亡将士雪仇,孙正卿,这两个理由够不够?”
孙伏伽露出赞许之色:“忠直之人眼里,一个理由便已足够,无情之人眼里,万千理由亦不如‘利害’二字。”
李素笑道:“下官年纪尚轻,岁月还未曾来得及狠狠扇我几记响亮的耳光,没来得及教会我认识‘利害’二字,所以我今日来了,再过几年若遇到同样的事,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敢保证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许我会和其他人一样躲得远远的,再多活几年,说不定我还会趁机落井下石……”
孙伏伽一怔,接着哈哈大笑:“好一番大实话,世上口舌之徒多矣,尽是些邀直之辈,难得李县侯却说得如此直爽而入情理。”
李素也笑:“所以,趁着我这几年天良未泯,良心还没被狗啃完之前,孙正卿是否能为下官大开方便之门?”
孙伏伽接着大笑,一边笑,一边侧过身子,延手相请。
“世上有李县侯这等妙人,老夫若不行个方便,倒成了不解风情的厌物了,李县侯,请。”
探望侯君集是李素三思之后的决定。
侯君集犯的事李素当然清楚,自从他回到长安被拿入大理寺后,长安城为了这个人而沸沸扬扬,李世民的选择,朝臣的倾向,番邦异国使节的纷纷登场,整个长安成了一座舞台,由着各种角色唱作俱佳。
反而事件风暴最中心的侯君集,却已无人问津,或者说,无人敢问津。
发展到这一步,侯君集已成了一个被虚化的人物,各方角色针对的已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放大到了天可汗陛下和整个大唐在强势扩张时期的政治倾向,行王道还是行圣道。或是对异国番邦直接霸道地碾压过去,李世民和大唐朝堂对侯君集的处置结果便成了大唐以后军政国策的风向标,这个风向标成了异国番邦未来数十年对大唐是和是战,是离心还是臣服。
被关在大理寺的侯君集之所以无人敢问津,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人太敏感了,敏感得连李世民有时候都直皱眉头。杀与留都有弊处,都会寒了人心,这个时候的侯君集已不是“烫手山芋”能形容的,简直是滚烫的岩浆,李世民久久不做处置,多少也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踌躇。
李素之所以敢来大理寺探望侯君集,终究还是占了年轻的便宜。
二十出头的年轻县侯,曾在侯大将军帐下任录事参军,李素和李家的崛起可以说皆由松州之战而起,虽然侯君集只是名义上的主帅,可是,毕竟还是主帅,毕竟承了人情。
敢进大理寺是因为李素年轻,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若李靖,程咬金,牛进达这些老将去大理寺探望,长安城一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因为他们在唐军中的地位决定了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某种态度,某种倾向,甚至是某种向皇帝陛下施压的手段。
李素不一样,李素太年轻,而且最让李世民放心的是,无论朝堂还是军队,李素都没有根深蒂固的势力存在,所以,李素探望侯君集,那就是纯粹的探望,一开始李素就找准了定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