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您的意思难道是……”
李素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凡事不可说得太绝对,众所周知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也许它有一个令天下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看着武氏怔怔的表情,李素朝她一笑,然后转身朝屋子走去。
“侯爷留步!”武氏急忙唤道。
李素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武氏脸孔涨得通红,带着几分急切道:“侯爷恕罪,奴婢愚钝,越来越不明白了,还请侯爷提点几句……”
李素叹了口气,道:“陛下立谁为太子,此事对你很重要么?你为何如此着急?”
武氏苦笑:“奴婢急的不是立谁当太子,那些事离奴婢太远,而且毫无干系,奴婢急的是自己,自小奴婢便常以智谋而傲,认识侯爷后,奴婢发现自己所傲者在侯爷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侯爷所思所想胜奴婢百十倍,奴婢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得上,可是今日,侯爷言中之意却分明提示太子另有人选,奴婢百思不解,不得不惶恐至极,也不知是奴婢认识侯爷后自己越变越笨,还是朝堂的水越来越浑浊,奴婢越来越看不懂……”
幽幽一声叹息,武氏凄苦道:“若奴婢所思皆错,那么奴婢留在侯爷身边还有什么意义?若奴婢只是一个目光短浅不识时势的粗鄙村妇,奴婢有何颜面留在侯府?此事侯爷若不能为奴婢解惑,奴婢在侯府内……实在不知如何自处了。”
李素恍然。
看来立新太子的谜团令武氏开始怀疑人生了,自身存在的价值被一再的否定,难怪如此凄苦惶然,她已不年轻,随着年岁愈长,她的容貌也越来越难俘获男人的心了,唯一所恃者只有自己的智谋,如果连智谋也被一否再否,武氏又有一颗不甘平凡的野心,如今赫然发觉自己的本事配不上野心,只怕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李素叹了口气,如果这个女人若干年后会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么此时此刻只消再狠狠打击她一次,她以后的人生轨迹恐怕截然不同,大抵会泯然于俗世,碌碌而终,李素自己从此亦可少了一个后患。
然而,一个原本应该光芒万丈,挥斥方遒的巾帼豪杰,只因为认识了自己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而从此变成了一个庸碌平凡的俗女子,李素总觉得心中不忍,没有原因,就是觉得不忍。
真正的人上人,无论遇到任何打压,但凡有一个契机,终究还是会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李素想了想,缓缓道:“武姑娘,有时候想事情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那样有失偏颇,你我皆凡人,无法像神灵那般穿透迷雾,洞悉人心,所以,我们想问题不仅自己想,还得学会易地而处,将心比心,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如果是他遇到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武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素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把话说得更直白点吧,如果你是当今天子,当你创下了一个远迈古今的盛世基业,那么,你选择下一任皇帝人选时,希望选一个怎样的皇子来继承皇位,将这大好盛世继续发扬下去,而致千秋万世不衰?”
武氏不假思索地道:“奴婢若为……天子,必选盛气之君,既有吞吐天地之志,又有开疆辟土之心,将大唐的疆土版图一直延伸,扩展,目之所及,皆为唐土。”
李素笑了:“想法是好的,说得也很豪迈,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帝王在临终前,想必都希望下一任的帝王比自己更争气,能开创一个强于自己的盛世,把自己的江山版图更扩张几分,可是,愿望只是愿望,世上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的,尤其是帝王家,想扩张,想开疆,首先要对自己的江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吞吐天地的志向是必须有实力来支撑的,许愿之前不妨先掰着手指算算账,国库剩下多少粮草,有生之年发动过多少战争,百姓男丁还剩多少,抽调男丁征战天下,谁来种田,谁来纺布,不断的征伐邻国,会不会引起恶劣的反弹效果,如果不断发动战争,国库能不能支撑得住流水般的粮草钱财花销,穷兵黩武之君会不会引发国中民怨,等等……”
看着武氏错愕的表情,李素笑道:“这些还是只是对外的,还要考虑国内朝堂之中,若选了自己中意的皇子当皇帝,朝臣们会如何反应,朝中权力如何分配,朝局如何平衡,新旧交替过程如何平稳过渡,如何拉拢或打压权臣等等,……你看,选个皇子当皇帝,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事吧?要考虑的方方面面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更多些?”
“……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以后,你不妨再站在当今天子的立场上想想,如果你要在诸皇子中选定一人当太子,选择谁的风险比较小一点,新旧交替的阻力也小一点,能够更好地守护好这座江山,使之国祚延连千秋万世而不衰。”
武氏似有所悟,神情渐渐凝重,垂头蹙眉沉思起来。
一阵寒风拂过,李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裹了裹身上的裘皮,想转身回屋子暖暖,然而看到武氏伫立在寒风中浑然不觉,自顾陷入沉思的模样,李素只好叹了口气,舍命陪这个女人一起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