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一滞,名臣嘛,自然一出生就透着不凡,比如出生时房顶长灵芝,紫光漫天,异香满室什么的,裴行俭有名则已,但他的名气是在后来的高宗年间才挣出来的,如今的贞观年间,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仓曹参军,长安城里这样的小人物一抓一大把,李素嘴贱,张嘴便是“久闻大名”,这话对李素本人来说是大实话,可对别人来说却实在有点虚伪了。
见苏定方和裴行俭都好奇地盯着他,李素脸颊抽搐了几下,仰天打了个哈哈。
“我观裴兄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必非池中之物,就算如今身处潜渊,将来必有腾达之日。”
苏定方和裴行俭飞快对视了一眼,良久,苏定方捋了捋长须,缓缓道:“行俭,孔圣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素慕李县公之才,但人无完人,李县公这睁眼说瞎话之才,尔绝不可效之,否则必逐你出门墙。”
李素:“…………”
裴行俭看了李素一眼,忍住笑恭敬地道:“是,行俭明白。”
李素叹了口气,今日来的这一群老杀才里,还以为苏定方和裴行俭算是好人,此刻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
前堂宾主坐定,李道正也出来与李绩程咬金等老将见礼。
李绩与李道正虽已相认,但来往并不密切,当年的那桩恩怨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彼此心里都还有着心结,这个心结目前二人解不开,也揭不过。
所以李道正与李绩见礼时表情很平静,丝毫没有自家人的亲密感,反倒显得有些疏离,淡淡互行一礼后,二人同时转开了目光。
程咬金却对李道正很欣赏,没等李道正行礼,程咬金一把揪住李道正的胳膊,大笑道:“老夫也算认识你多年了,没想到当初还是走了眼,未曾发现老弟你当年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俺老程生平最喜欢结交的便是豪杰英才,你我之间莫论那些虚礼,来来来,与老程先痛饮三杯再说话!”
此言一出,堂内几位老将的目光纷纷望向李道正。
李素的名气自然是长安皆闻,后来与李绩认亲之事也是满城皆知,但这其中的内情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见程咬金对李素的父亲如此热情的态度,众人顿时饶有兴致地纷纷看着二人。
李道正平日蔫不出声像只病猫,憨厚木讷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然而今日堂上所坐的皆是当世名将,李道正不知怎的仿佛也激起了满腔久蛰的豪情,闻言哈哈一笑,也不矫揉推搪,端起案上的漆耳杯果真与程咬金痛饮了三杯,烈酒入喉,一滴不漏,豪迈之状顿时引来堂上诸将一阵轰然叫好。
程咬金是个人来疯,痛饮之后高兴得不行,随即却朝李素鄙夷地瞥了一眼。
“爹是好汉,儿子却是个怂蛋,每次与老夫饮酒偷奸耍滑缺斤短两,还往自己的袖子里偷偷倒酒,以为老夫眼瞎没看见,娃子啊,你和你爹不一样,从饮酒便能看出,你不是个实诚人。”
一席话惹得诸将大笑,连李道正都笑了。
李素满头黑线。
今日一定不是黄道吉日,不然不会有一群老杀才招呼都不打便跑上门来给自己添堵……
还是舅舅心疼外甥,李绩狠狠瞪了一眼程咬金,笑骂道:“子正莫理会他,老货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若不搭腔他便觉无趣,不再聒噪了。今日老夫等人登门,一则贺子正晋爵县公,至于长安城的那些流言蜚语,子正莫放在心上,呵呵,陛下赏功罚过何错之有?子正这些年为大唐立下的功劳世人皆知,几个文臣如跳梁小丑,由得他们蹦达,过不了多久便自会消停……”
牛进达捋须点头,沉声道:“懋功所言不错,我大唐封爵向来公正,子正力排众议,一人之力引进真腊稻种,从此我大唐的粮食亩产多了近三成,对天下穷苦百姓皆有活命之恩,此功可比开疆辟土大多了,全天下的百姓向子正磕头也是应当,更遑论以往子正造震天雷,死守西州,晋阳平乱等等诸多功劳,陛下封你为县公并不为过,只是朝中那些文臣都红了眼,嫉妒使然罢了,子正勿须理会,陛下自有圣心决断。”
李素急忙躬身行礼受教。
李绩接着笑道:“贺你晋爵县公是为其一,其二么,我等却是来谢你进谏之情……”
李素眨眼:“进谏之情?”
“不错。”李绩笑容一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前些日你向陛下进谏,请陛下立开国功臣画像,供于楼阁之上,为陛下追忆往昔征战岁月,凭吊逝去袍泽之用,此谏立心立德,善莫大焉,老夫代活着的和逝去的袍泽们多谢子正了。”
说完李绩忽然起身,肃然朝李素长揖一礼,程咬金牛进达等诸将也纷纷站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