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的性格和他所做过的一桩桩大事一样,可谓人尽皆知。
满朝君臣对李素的印象都不算坏,也都愿意与他友善来往,其中的原因很多,或许因为李素为人处世亲和,也或许李素做人做事低调不张扬,当然,也包括李素的性格。
李素的性格太懒散,对于世人所热衷的功名利禄他完全不感兴趣,因为“无争”,与大家并不存在利益冲突,所以大家都乐意与他来往,在这水既深且浑浊的朝堂里,能做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种程度的人,委实凤毛麟角,李素算一个。
所有人都乐意看到李素就这么懒散下去,尤其是李世民,表面上经常斥责李素不求上进胸无大志,但如果有一天李素忽然变得勤奋进取,李世民果真愿意看到么?所谓“进取”二字,本身便带着勃勃野心的味道,作为臣子,太进取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皇帝把你一升再升,从县子升到国公郡王,等到发现你的功劳连封郡王都犹嫌不足的时候,那么,离掉脑袋也就不远了,人间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要不你换个地图上仙界看看?
然而作为李素的长辈,李绩却是实实在在对李素的不求上进很不满,这种不满没有任何目的性,纯粹只是对晚辈的痛心。
“你本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之人,有着一肚子神鬼莫测的本事,可惜你自幼生在农户家,母亲早亡,父亲也不知教导,所以你的眼光格局太小,你这身本事不知从哪里学到的,但你的性子,却实在可惜了……”李绩摇头叹息。
李素笑道:“舅父大人说得是,只是天性使然,难以改易,再说小甥这些年虽然性子淡泊,但该立的功名可从没少过,像我如此淡泊之人都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被陛下破例封为县公,舅父大人试想,我若再多一点进取之心,不要命似的多立几桩功劳,陛下再次破例将我封到国公甚至异姓郡王,那么,以后呢?以后我若再立功劳,陛下该如何封赏我?”
李绩眼皮一跳,急忙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四周无人后,这才缓缓叹道:“若你真到了那一步,陛下除了赏你一杯鸩酒,恐怕也别无它物可赏了……”
李素笑道:“小甥酒量不好,一般不喝酒,尤其是那种要命的酒,能不喝还是不喝吧。舅父大人觉得呢?”
李绩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叹道:“你是对的,木秀于林反倒不如藏拙,老夫戎马半生,近年常觉得一团和气的朝堂反不如厮杀疆场来得痛快,身处庙堂之高,愈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素一惊,抬头惊讶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何李绩今日竟会说出这番话,里面似有深意。
李绩笑了笑,道:“你是老夫的亲外甥,这些不敬的念头老夫只能和你说说……”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李绩叹了口气,道:“近年来,陛下越来越乾纲独断了,尤其是李承乾谋反后,陛下的性情愈发暴躁,越来越听不进朝臣谏言了,贞观九年之前,臣子进十谏,陛下通常能纳八谏,而如今所纳之谏不足当初三成,殿侍中魏征以进良谏敢直言而闻名,这两年魏征进谏却屡屡碰壁,有时候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见他,魏征久抑于心,积怨而病,眼看也就这几天日子了,他……是被陛下气病的啊。”
李素抿了抿唇。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更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皇帝。“雄才伟略”这种字眼向来只是史书里的修饰,所有完美的光环都是以讹传讹强加上去的,李世民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