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王,是绝对不容许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股不由自己掌控的势力存在的,按理,李世民应该第一时间将这股势力铲除,然后将李素重重治罪,可是李世民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股势力其实并未给长安城和朝堂造成多么大的损害,从内应细作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消息,以及这股势力种种所作所为来看,它存在的目的并非为了在长安城翻云覆雨,而是李素自保的一件工具,除了保李素,它根本没做过任何损害社稷威胁宫闱的事。
这个事实终于令李世民高高举起的屠刀轻轻放下了。
保李素不算理由,朝堂那么多大臣都想有自保的手段,也没见谁丧心病狂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暗中培植出一股势力来自保,只是李素是个例外。
一来李世民知道李素并无野心,他培植这股势力的初衷不是为了谋害谁,而是为了不让别人谋害他。二来,随着常涂派出去的内应在这股势力内部渐渐占据了高位,它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已在李世民的掌握之中,铲除它只是一句话的事,李世民反倒不着急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李世民对这股势力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数年下来,它的羽翼已渐丰满,内部的组织结构,上下等级,各种打探消息和利用舆论的方法,以及上下垂直单线联络的管理方式等等,令李世民叹为观止,很多方面甚至是常涂那帮手下都做不到的,李世民暗暗赞叹李素委实是个人才,就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也能弄出一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新花样,这股势力如果改头换面,成为效忠朝廷和皇族的一部分,李世民对朝堂的掌控想必更是得心应手。
于是李世民动起了将这股势力收为己用的心思,这才让李素没心没肺的逍遥到现在。
“你确定李素未参与其中?”李世民冷冷问道。
常涂静静地回道:“老奴不敢打包票,但十有八九应该没有参与。”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未参与,那么冯渡被刺一案应该与他无关,暂时先撤回监视李素和王直的人手,给朕仔细查查雉奴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这桩案子朕越想越不简单,里面恐有更深的内情……”
常涂道:“老奴也认为此案不简单,从冯府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下人被灭口开始,到晋王殿下身边一个侍卫被牵连,虽说一切皆是铁证如山,可老奴总觉得不对劲,好像冥冥中有人刻意安排,将这些证据若隐若现的埋在浅处,只等老奴上当,与其说这些是铁证,还不如说它们都是一个又一个圈套,老奴现在就有一种中了圈套的感觉……”
李世民一愣,脸色立刻有些难看了:“连你也这么想,看来不是朕的错觉了,雉奴极有可能被冤枉了,可怜了朕的雉奴,被人冤枉却有口难辩,还那么懂事,主动请命圈禁宗正寺……”
李世民眼眶微红,随即敲了敲桌案,道:“既是有人故意冤枉雉奴,常涂,你有没有想过是何人所为?”
常涂沉默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老奴以为……此案恐与立储有关!”
李世民神情不变,显然对常涂的推测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疲倦地阖上眼,声音嘶哑道:“立储……立储!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么?朕还没死呢!”
常涂垂头静立,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李世民神情复杂地问道:“按立嫡不立庶的礼制,眼下朕的皇子里,嫡子只有青雀和雉奴二人,你的意思莫非……是青雀在构陷雉奴?”
常涂轻声道:“老奴没查清楚前不敢妄言,也许是魏王殿下,也许是陛下那些庶出的皇子用各个击破之法将两位嫡子除掉后,他们也有机会问鼎东宫之位,还有一种可能,此案或许是朝臣甚至门阀世家所为,老奴实话实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前,就连……就连陛下的后宫娘娘们,也不能排除嫌疑,这件事太大,牵涉太广,任何人都有动机干出刺杀冯渡,嫁祸晋王的事,一旦他们达到目的,所获必然不小。”
李世民长吸一口气,脸色已铁青。
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可是俯下身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虎视眈眈,儿子也好,朝臣也好,门阀也好,天下皆是他的敌人!
皇帝做到被身边人算计的地步,自己果真配得起这“天可汗”的尊号么?
揉了揉眉心,李世民头疼得厉害,拧着眉闭上眼,久久没说话。
“叫内侍省再给朕拿一颗福寿丹来……”李世民疲倦地吩咐道。
常涂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忍不住道:“陛下,丹药一物,多服伤身,殊为不益,老奴以为……”
“闭嘴!朕的事轮得着你来说么?”
常涂叹息一声,只好转身令殿外值守的宦官传旨。
回到李世民跟前时,李世民仍旧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没精打采地道:“想办法派遣或收买一些眼线,伺机混入魏王及诸皇子府上,他们的一言一行必须向朕详禀,查清楚此案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常涂凛然领命。
“还有,褚遂良,房玄龄等重臣府上也安排眼线进去。”
“是。”
李世民迟疑了一下,随即神色变得坚定,道:“……辅机府上也安排人进去。”
常涂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他,接着马上垂头,恭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