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点头,笑道:“殿下切记戒骄戒躁,万莫得意忘形,这一局棋咱们算是完胜了,你既不会被削去王爵,也不会被赶出长安赴任并州,长安城里别的皇子尚不清楚,但你和魏王是一定会被留在长安的,经过这件事后,你在朝臣心中的威望上升不少,又有山东士族做你的后援,还有一些对你颇为欣赏的朝臣,这些加起来,晋王殿下,你在朝堂内已有了属于自己的阵营,与魏王争太子之位也不落下风了。”
李治喜滋滋地道:“对,明日我便下帖,请太原王氏和山东诸士族赴宴,感谢他们……”
话没说完,却见李素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李治顿时住嘴,神情忐忑地道:“呃,子正兄,治说错话了?”
李素叹道:“刚刚还跟你说不要得意忘形,你马上便大摇大摆宴请山东士族,殿下,你是否觉得自己的优势来得太快,所以想败掉一些?”
“啥意思?”
“忘记当初我跟你说的话了?你父皇最忌讳的是什么?一是手足兄弟相残,二是结党营私,原本你最让父皇疼爱的地方就是势单力薄,独来独往,朝中没有任何人脉势力,你父皇看在眼里才对你分外怜惜,现在你大明大亮宴请山东士族,传到你父皇耳中,他会怎么想?你这个举动跟魏王有何区别?既然没区别,你父皇何必选你当太子,选魏王不是更好么?”
李治恍然,随即露出羞惭之色:“治果然得意忘形了,幸亏子正兄提醒,不然我便犯下大错。”
李素淡淡地道:“你现在要做的,首先是养病,把身子养好,其次是保持原样,继续你势单力薄独来独往的性格,用实际行动告诉你父皇,你毫无结党培植羽翼的心思,你仍是一个孤孤单单的皇子,孝顺懂事,知书达理,宅心仁厚,留给君臣这么一个固有的印象,那么,你便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懂吗?”
李治连连点头。
嗯,很好,孺子可教也。
该说的说完了,李素拎过自己带来的纸盒,打开盒子,里面四块核桃酥,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李治耸了耸鼻子,两眼一亮:“咦?此为何物?我竟未曾见过。”
“这叫核桃酥,嗯,相信以你睿智的目光一定发现了,这东西是用来吃的。”
李治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是吃的。”
随即脸一垮,李治哀叹道:“我中毒未愈,太医说我吃不了太硬的东西,子正兄你白拿了……”
李素奇怪道:“谁说我白拿了?我说过是带给你的吗?”
“那你拎来干嘛?”
“当着你的面,我吃给你看啊。”
说着李素拈起一块核桃酥,居然真的当着李治的面大吃起来。
李治深深吸气,不停的默念提醒自己,知己,知己,知己是用来共奏高山流水的,绝对不能一时冲动抄刀砍他。
李素吃得欢快,李治索性懒得看他,将头扭过一边,问道:“昨日朝堂上情势逆转,那位名叫宋甫晨的御史自尽,还留下了遗书,此人……”
李素嘴里嚼着点心,含糊道:“也是我派人动的手。”
李治露出恻隐之色,李素却笑了:“不忍心对吗?但是我告诉你,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取死之道,你不滥杀无辜,我也和你一样,遇到那些该死的,那就没办法了,为君者除了诛心之外,也要学会杀人,杀该杀的人,一手仁义,一手刀剑,天下方能久治。”
李治点点头,随即疑惑道:“这个宋甫晨难道真的参与了冯渡被刺的案子?”
“冯渡被刺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安排的,中间莫名其妙冒出个冯府下人和你身边的一个侍卫,那是魏王和长孙无忌出的招,于是我便杀了一个宋甫晨,才将局势扭转过来,最后山东士族为你摇旗呐喊以助声势,这桩案子才算彻底翻转了。”
李治叹道:“太复杂了,幸亏有子正兄帮我,不然这次我肯定已被贬为庶民了,朝堂争斗果真如此可怕么?我日后该如何适应这种日子?”
李素笑道:“等你当上皇帝,你便超脱于争斗之外了,甚至你可以决定每一场争斗的胜负,左右每一场争斗的开始和结局,为何天下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不仅仅是操纵权力和苍生性命的快感,还包括这种站在巅峰如神灵俯视人间的超然,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李治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道:“此事已毕,魏王兄会不会再对我发难?”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魏王?魏王如今只怕是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你。”
魏王李泰此刻坐在甘露殿内,心情很忐忑。
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将他宣召到甘露殿,原本以为如往常般父子叙情,奏对国事或是谈论圣贤经义,可没想到李泰进了殿后,李世民却仿佛将他当成了一只透明的胖子,理都没理他,径自垂头批阅奏疏。
时间慢慢过去,李泰刚开始还非常耐心非常有涵养地等待父皇批阅完奏疏再叙话,耐着性子在殿内坐了小半个时辰,李世民居然一声不吭,完全将他忽视,李泰终于觉得有些惶恐了。
气氛不对劲!
于是李泰马上开始三省吾身,开始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干什么缺德倒霉的事令父皇不悦。
想来想去,除了差点弄死亲弟弟,似乎没干什么亏心事了啊……
想来想去,李泰觉得自己没犯什么错,仍如以前一样萌萌哒,可是抬头见李世民面无表情,李泰的心顿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时间在父子二人的等待中渐渐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终于搁下笔,掩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李泰见状急忙上前行礼:“父皇辛苦,儿臣只恨不能为父皇分忧,实不孝也。”
李世民淡淡地嗯了一声,表情仍旧不咸不淡,看在李泰眼里,一颗心不由咯噔一下。
越来越不对劲了,以往听到这句话,父皇定然龙颜大悦,笑得满脸菊花盛开,今日却如此冷淡,李泰愈发觉得不妙。
李世民起身,赤足踏在光滑的地面上,一边走一边伸展着胳膊,李泰是个非常机灵的人,急忙上前帮李世民揉按胳膊,力道不大不小,李世民眯起了眼,露出舒服的表情。
哼哼了两声后,李世民头也不回,淡淡道:“这几日因为冯渡被刺一案,闹得满朝鸡飞狗跳,各种魑魅魍魉都跳出来了,青雀,你如何看此事?”
李泰愣了一下,然后笑道:“父皇,儿臣觉得雉奴皇弟天性善良纯朴,从不多事,这次被牵扯进命案,实在是那些御史们捕风捉影,故意诬陷皇子贵胄,父皇,此事过后,儿臣以为应该好好整肃一下御史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