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管家一呆,头一句不问是谁来了,而是问带没带礼品,全长安的权贵也就自家公爷独一号了。
“呃,没带。”
李素不满地哼了哼:“薛叔你老糊涂了?空手上门的客人还用叫我吗?哪里来的哪里凉快去。”
薛管家为难地陪笑道:“可是公爷,这位客人您恐怕真得见一见,人家大老远来的……”
“谁?”
“侯君集,侯大将军。”
李素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侯大将军回长安了?”
“是,刚回家,带了十来名部曲,一路风尘仆仆,看他们的模样,似乎连自己家都没回呢,先来咱家了,公爷,您看要不要见他?”
李素马上道:“见!当然要见。我亲自出去迎他。”
说完李素整了整衣冠,快步朝大门走去。
打开侧门,门外一群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的军伍汉子静静站在空地上,各自牵着马,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面络腮胡,脸色黝黑布满沧桑,整个人像一柄入鞘的剑,难见锋芒,可锋芒仍在。
二人目光对视,李素急忙出门走了几步,朝他行礼:“拜见侯叔叔,恭贺侯叔叔赦归之喜。”
“赦归”二字令侯君集脸颊微微一动,然后笑了笑,道:“不错,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然是县公了,这辈子封王裂土怕是不难,老夫还没贺喜你升爵呢。”
李素谦虚了几句,见侯君集和身后的部曲们皆是一脸疲色,李素急忙吩咐薛管家牵马,将侯君集和众部曲请进府中,再叫下人打水备衣清洗,大锅的肉热腾腾的端上来,酒菜管饱。
李素领着侯君集进了前堂,宾主落座,李素吩咐下人设宴。
黔南遇赦,回长安这一路上花了整整两个月,日行夜宿,辛苦奔波,侯君集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沾满灰尘,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失所的流民。
李素打量了他一阵,感慨道:“年余不见,侯叔叔清减了许多啊,这一年多您受苦了。”
侯君集苦笑:“半生戎马,半生荣辱,此生便是如此了。”
相见的喜悦过后,气氛变得有点沉闷了。
李素沉默片刻,轻声道:“家里……您回了么?”
侯君集摇头:“尚未进城,路过泾阳县,老夫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先来看看你,于是便折道来了,稍停便告辞回家看看。”
有心想告诉他关于侯夫人的事,可话到嘴边李素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只能等侯君集回家后,自己亲自去尝受人生的悲苦吧。
李素没开口,没想到侯君集却主动提起了。
“半路上时,老夫听说了家里的事,我夫人她……”侯君集眼眶一红,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只道:“侯家能保周全,全靠贤侄居中斡旋筹谋,此为再造大恩,说感谢已然太轻,侯某有生之年必有报答。”
李素急忙道:“小侄根本没做什么,或者说,做得很不够,真正保全了侯家的,是侯婶。”
侯君集摇头道:“你尽全力了,我夫人她……也尽全力了,都该感谢。”
脸上露出苦涩之色,侯君集叹道:“老夫一生厮杀搏命,手握数万兵马,到头来却还得靠妇人和晚辈才能保全,思来尤觉窝囊,无地自容啊!”
“侯叔叔,英雄在世,总有沉浮,还请侯叔叔振作精神,这次陛下赦归侯叔叔,回到长安后必受重用,西域宵小作乱,侯叔叔有过平西域的经验,此次率王师出征,定能大胜凯旋而归。”
侯君集点点头,神情依旧抑郁:“明日老夫便进宫面君,听说西域战事颇为紧急,老夫恐怕在长安待不了几日,家中诸事还望贤侄代老夫照顾一二。”
李素急忙应了,丫鬟这时也端上了酒菜。
或许一路风尘确实饿了,侯君集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李素陪在一旁,堂内一时无言,只听到侯君集大口咀嚼的声音。
渐渐的,李素眼尖地发现,侯君集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菜碟中,可侯君集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仍旧一口一口的吃得很专心。
李素的心不由痛了一下。
男人无声的眼泪最令人震撼,尤其是,这个男人曾经是手握数万兵马,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侯叔叔,您……节哀,只怪我当初不够细心,竟未看出侯婶已萌死志。”李素叹息道。
侯君集使劲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怎能怪你,是她……太想不开,她的性子本就刚烈,侯家遭逢大难,家道败落,全靠她刚烈的性子才勉力撑住架子,之所以选择自戕,是情势所逼尔,老夫明白她的心思,她要用自己的死来换侯家的平安……”
长长呼出一口气,侯君集脸上露出怀念之色:“老夫这辈子能娶她为妻,生平最大之幸事也,她死得壮烈,不值的是,她不该为侯家而死,侯家的兴衰如果到最后只能靠一个妇人来换取,这个家纵然保住亦没有意义了。”
“老夫稍停回去,将她的遗物归置一番,她的牌位送进侯家祠堂,受后世香火,她是我侯家祠堂里唯一的一位妇人,她足够有资格进祠堂,被侯家后人供奉。”
李素叹道:“侯叔叔刚回长安,若有什么事需要小侄效劳的尽管说。”
侯君集摇头:“老夫明日面君,不出意外的话,后日便该领了旨意点兵出征,时间很仓促,到时就不与你道别了,你自己保重。”
李素点头,随即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侯叔叔,小侄尚有一桩小事求您帮忙。”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