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画像的话题其实并不敏感,长安城里很多权贵明里暗里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李治对武氏扔出这个话题,看似轻飘飘闲聊一般,但以武氏如今的智商和阅历,显然不会白痴到以为李治真的只是跟她闲聊。
所以武氏的回答是在短时间内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要达到的效果不仅要迎合李治的想法,更要一鸣惊人,从而得到李治的重视。
作为幕僚,这是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武氏如今在晋王府的处境不算好,敏感细致如她,自然早就察觉到李治对她有戒意,这种戒意是无法避免的,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只因当初投奔李治时她表现得太急躁了,而且又是李素府上过来的,终究给李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冒进,不忠等等。
要扭转这些坏印象实在太难了,武氏从进晋王府第一天起便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她处理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称得上完美,为人也非常低调谦逊,从不露出锋芒,在王府其他人眼里,这位女子能辅佐晋王殿下,简直是晋王天大的福分。
可是,唯独李治却偏偏不领情,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哪怕武氏处理的事情再漂亮,看在李治眼里顶多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这样的处境对武氏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随时有被扫地出门的可能。
戒意难以消除,只能多图表现,慢慢扭转李治的看法,于是武氏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一如既往地低调谦逊,她很清楚,李治是她努力开辟出来的唯一的一条路,不论往前迈多少步,她的身后都是万丈悬崖,她已没有退路了。
“公允?何来公允可言?”李治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武氏的回答令他很不满意。
武氏垂头,不慌不忙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公爷今年才二十多岁,同在功臣画像上的人不是治世名臣就是开国老将,李公爷若上了功臣画像,殿下觉得对李公爷是件好事?”
这个答案不错,李治脸色终于微微缓和。
“照你的说法,只因为年轻便可以妄视这个人为大唐立下的功劳了?功臣画像若按年龄论功绩,这个画像有什么意义?汉朝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年仅十七岁便率轻骑北击匈奴王庭,受封冠军侯,战国时甘罗十二岁拜相……”
李治仍不甘心,不停地絮叨。
没等他说完,武氏叹了口气,悠悠道:“殿下所列举的人,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李治的话头戛然而止,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殿下,事实就是这样,少年锋芒毕露终非祥兆,李公爷是不世出的英才,更识时务,我在李公爷府上待过两年,亲眼所见李公爷一年比一年内敛,他的锋芒像一柄利剑,该露出锋芒时一定会出鞘,饮血之后必然回入鞘内,真正的名剑,从来不会一直袒露在外人面前,绝大多数时候,剑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剑鞘内的,除非遇到有资格让它出鞘的敌人,殿下,这便是李公爷的为人之道,不再少年时,内敛才能让人走得更远,隐藏锋芒才是对名剑最好的爱护。”
李治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说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子正兄确实好几年未见他露出过锋芒了,整天懒懒散散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经常说他越来越像权贵家中的纨绔子弟了,就连他为我谋划的一些事情,也总是躲在后面谋划,绝不暴露自己,如此说来,他……在内敛锋芒?”
武氏笑了:“是的,我自问见过天下无数聪明人,李公爷无疑是最聪明的一个。”
李治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你很了解他?”
武氏脸一红,摇摇头:“我若了解他,就不会从他府上出来投奔殿下了。事实上,这一年来,他越来越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整天躺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发呆时究竟在想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想的事情一定比我看得更高更远,我之所谋,不及李公爷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