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慧以往在李素面前的表情一直都是很冷淡的,就算服侍李素衣食住行的过程里,她也带着被强迫的不甘与屈辱,慢慢的,在李素的印象里,她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忍辱偷生的阶下囚。
可是现在,高素慧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说不上来哪里变了,眉眼仍是同样的眉眼,可是仅仅在那一瞬间,眉眼之间却忽然带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她的腰板渐渐挺直,目光也变得清冷傲然,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李素神情不变,心中却雀跃不已,高素慧的瞬间变化说明李素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女人的身份果然不简单,李素留她在身边这么久,君臣明里暗里劝他杀掉她,他都不为所动,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高素慧,你究竟是何人?或许,你的名字应该也不叫高素慧吧?”李素神情平静地看着她道。
高素慧挺腰直视他,语气清冷地道:“高句丽国主高藏第三女建安公主高灵贞,见过唐国泾阳县公李素足下。”
“高灵贞?”李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身后的方老五和郑小楼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是高句丽国主的女儿,这位刺杀大唐皇帝陛下的女刺客身份徒然一变,竟是高句丽国的公主,剧情实在太刺激了……
“传说高句丽国主高藏有三子四女,你既是三公主,为何成了刺杀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刺客?”李素玩味地问道。
高素慧……此时应该叫高灵贞了,高灵贞从袒露身份以后,神情便一直冷傲凛然,再不复以前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模样,她的目光很冷,里面还有一些李素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李县公足下,如今我是高句丽公主,纵然沦为唐国的阶下囚,但我高句丽国的国威不可辱,还请县公足下以礼相待。”
李素想了想,起身朝高灵贞行了一个长揖之礼,直起身道:“你是公主,也是囚徒,两国交战,恕我的礼数只能如此了。”
高灵贞神情平静而坦然地受下李素这一礼。
李素行礼过后跪坐下来,盯着她的眼睛道:“公主殿下,你的身份虽尊贵,但很抱歉,你我两国交战,而你,此时仍是我的俘虏,所以,有些问题我必须要问你。”
高灵贞道:“你问。”
“我们从头说起,首先,你为何刺杀我大唐皇帝陛下,又为何谎称是杨万春豢养的刺客?”
高灵贞道:“刺杀唐国皇帝是父王的主意,得知唐国领三十万大军进犯我国后,父王便要我带领宫中死士去蓟州城大营,伺机刺杀唐国皇帝。”
“你是高丽国主的女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为何要让你来冒此大险?他难道不怕你在刺杀皇帝时被当场击杀吗?”
高灵贞苦笑一下,道:“想必李县公应该清楚,如今高句丽国内掌实权者并非我父王,而是泉盖苏文,他自封‘大莫离支’,独掌一国军政,我父王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国已不国,君非君,臣非臣,连一国君主都这般卑微,须仰权臣之鼻息而苟活,我这个公主的性命何惜之?”
“离开平壤之前,父王面授机宜,我们已有了两手准备,一是被唐国皇帝身边的禁卫当场击杀,二是被活擒,总之,我们根本没指望过能杀掉唐国皇帝。”
李素眼角一挑,道:“你父王不甘当傀儡,对不对?所以他要伺机谋事,你被活擒是否另有目的?”
“是,”高灵贞垂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发颤,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清冷高傲的模样,接着道:“若被当场击杀,便是我时运乖舛,万事皆休,若被活擒,我便招供,嫁祸于安市城主杨万春。”
李素好奇道:“将你父王架空成傀儡的是泉盖苏文,你父王最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为何无缘无故嫁祸于杨万春?”
“因为泉盖苏文与唐国的关系本来已势同水火,嫁祸于他根本毫无用处,但是若嫁祸给杨万春,若唐国皇帝相信了我的供词,那么皇帝的怒火首先便会冲着安市城而去,安市城是我高句丽面对唐国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若被唐国铲除,最着急的人便是泉盖苏文,他便必须调动大军在千山山脉以东布置第二道屏障,以拒唐国兵锋,只要泉盖苏文调兵离开平壤,我父王在平壤城内便可谋成大事,所以,杨万春纵与我父王无冤无仇,但他是父王必须除掉的人,只是我没想到……”
高灵贞面露惋惜之色,却没再说下去了。
李素脸庞一热,她的话没说完,但李素却清楚她的未尽之意。
很难说高丽国主的谋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事实上李世民攻下辽东城后,不顾李素拼命反对,固执地坚持率军南下攻打安市城,说是安市城位置如何重要,大军若东进恐杨万春背后出手,置东征大军于腹背受敌之绝境,说法是正大光明的,可谁知道李世民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说他因为相信刺客的供词,深恨杨万春胆敢刺杀他,忍不下心中这口恶气而断然举兵伐之,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高灵贞言中未尽之意便是,她没想到举世无敌的唐国军队竟然在安市城下狠狠栽了个跟头,二十多天竟然未得寸果,她也没想到杨万春竟然如此厉害,将安市城守得固若金汤,唐军最终无功而撤返,安市城成了一块咬不下来的硬骨头。
李素眨了眨眼:“所以,你父王的目的是除掉杨万春,逼得泉盖苏文不得不离开平壤城,亲自领兵抵抗我唐军,如此你父王留在平壤城内便有了机会?那么,你父王有什么机会?他要发动兵变吗?”
高灵贞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父王具体的谋划不会告诉我,只是后来情势的发展有了变化,父王没想到泉盖苏文竟然能借来靺鞨六部的骑兵,打了唐国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因为粮草被焚而不得不退兵,这是我父王事前没料到的,如今泉盖苏文领兵离开平壤多日,平壤至今没有事变的消息传来,显然父王的谋算已失败,他定是在平壤城中有了威胁,所以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