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师,你要不要追上去?”
“我追上去干什么?”池文澜反问。
“陈芽她……看起来有点激动。”纪询顿了下,“也许需要老师的开导。”
“我被解聘了,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但你或许可以联络她的班主任,把情况说明,或者用别的表述,让能够负责的人及时关注她的情绪和心态。”
“关注一个杀人犯的情绪和心态?”池文澜冷笑,“你们倒是挺好心的。不过我看不需要吧,如果杀人犯真有这么脆弱,当时是怎么对甄欢说出那种话的!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让甄欢去深水区的!这些小鬼,这些恶毒的小鬼……就是披着孩童外皮的恶魔!”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出声,将手中的黑色皮包重重掼在水泥地上,包的拉链崩开了,里头的东西自裂口挣出半截,一齐无声无息的躺在大家的脚下,像具穿肠烂肚的干瘪尸体。
“他们就该杀人偿命!”
“……”
纪询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夜风里先响起了他人的声音,一道比纪询冷得多的声音。
“这句话自你口中说出,真让人有点意外。”
周同学从草坪里走了过来,藏在发帘下的眼睛闪着寒星一样的光。
“池老师,在你义正辞严指责他人的时候,你似乎忘记了,甄欢的死也有你一份功劳。”
“我是帮甄欢!”池文澜怒道。
“怎么帮她?从暑假一直帮她帮到她跳水自杀?”
“我帮她——她的孩子根本——”
“根本不是你的。”周同学冷冷哂笑,“多稀奇。你做错了事,良心不安,试图用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敷衍众人,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殉道获得良心上的安宁,于是就有了站在崇高的道德高地指责他人的立场。可是池老师,请你清楚的认知到,在暑假以来,但凡您有一些为人师表的自尊与自觉,学校都不会传出甄欢与您的谣言,没有了这些谣言,不用时时刻刻承担他人指点与目光的甄欢,还会自杀吗?”
池文澜的脸颊在抽搐。
一根代表痛苦与懊悔的青筋,正在他脸皮底下动弹颤抖,让那张斯文年轻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他辩解道:“不是的!最初她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所以我想作为老师该关心她,是那些学生一开始就在起哄!”
“关心?池老师,你是怎么关心甄欢的?以老师的身份吗?那为什么这份关心不用在同样是你的学生的陈芽身上?你真的没有怀揣着私心去关心吗?”
他字字辛辣,句句挖苦:
“如果说陈芽因为漠视甄欢的赴死而成了一个无形的助推手,那么您呢,您又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前一个悲剧才发生的短短半个月内,在刚刚才揭露悲剧真相的一分钟内,您似乎就忘记了经验教训,重复了一模一样的错误。果然人类能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人类学不到任何教训。”
“够了,够了,闭嘴,你们不要再说话了!”
池文澜痛苦的蹲下去,将脸埋入膝盖,人可以欺骗他人,人无法欺骗自己,他当然知道他做错了,要不然为什么自甄欢死后,他就夜不能寐?要不然每次睡醒梦中,他都能听到甄欢的哭泣?
他抽搐着,将真相吐露:“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太多谎……甄欢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甄欢一开始和同学谈恋爱,后来他们分手了……我去关心她,我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我有私心……我和她谈起了恋爱……”
纪询一直沉默着,他神色里带着一些复杂。而后这些复杂敛去了,他强硬地将池文澜自地上拉起来:“池老师,在你正式地对自己过去错误忏悔之前,你可以先花五分钟的时间,打电话给A班的班主任,把陈芽同学的事情告诉班主任,让班主任重视注意陈芽同学的精神状态。”
池文澜趔趄了两下。
明明他才是这里最年长的大人,但现在他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身体颤抖,眼珠乱转,茫然恐惧地看着纪询,直到接触到纪询严厉的眼神,才被烫着一样说:
“我,我知道了……”
他去掏手机。
但来回摸了裤子口袋,衣服口袋,都没有摸出手机来。
手机在地板上,黑色的包里,被教案遮盖住了,从正常的角度看不见。周同学看见了。但他双手抱胸,默不作声,只是偶然时间,将目光落在纪询脸上。
这人最开始就说自己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