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根生脸一红,尴尬地咳了几声。
罗非摇头,正色道:“行侠仗义之事我等做得多了,算不得什么。这位宋县令却能不惧强权,杀了豪绅,将土地分给失地的农户,这比做一百件行侠仗义之事更有意义,苍生之苦,源起于土地,宋县令有杀豪绅分土地的胆色,无论如何,当得起一句‘好汉’,就凭这一点,罗某这次卖命给他亦无悔无憾。”
陈扶风也在一旁道:“顾贤侄,你这位朋友是个好官,不仅是杀豪绅分土地,上任不到半年,他引都江堰之水入县,让农户开垦荒地种植桑麻,更鼓励妇孺在家养蚕生丝,县城内也多开了一条街道用于招揽外地商贾买卖本地特产等等,这些皆是善政,宋县令确实是个好官儿,我等心服口服。”
顾青颇为意外,来到青城县后他忙着布置机关,忙着分配人手,判断敌情,与宋根生的交集并不多,除了揍过两顿外,基本没怎么聊过,他没想到宋根生上任县令后居然做了这么多事。
“懂得鼓励发展副业,不错,做事倒是踏实,就是做官有点失败。”顾青笑着夸道。
宋根生疑惑地道:“何谓‘副业’?”
“副业就是种地之外的营生,可以用来换钱换粮。”顾青言简意赅地道。
宋根生哦了一声,神情依然有些遗憾道:“副业终归只是副业,它只能贴补少许家用,种地才是根本。可惜最根本的这件事,我并没有做好。”
顾青摇头:“不怪你,天下各地的官府都是这样,根生,以后做官要圆滑一些,做事不要一根筋……”
话没说完,陈扶风便道:“一根筋又如何?我觉得宋县令没做错。权贵强买圈占田产,当县令的怎能不管?不管还算是好官吗?天底下明哲保身的官儿太多,才助长了权贵们肆无忌惮圈占民间土地的嚣张气焰,总要有人出来抽他们一耳光。”
旁边的江湖好汉们纷纷点头附和。
顾青苦笑,在座的全是脑子一根筋的家伙,难怪聊得如此投机。
恍惚间有种错觉,顾青觉得自己此刻正坐在梁山泊的聚义厅里,周围全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好汉,好汉们纷纷朝顾青抱拳,七嘴八舌地说“顾青哥哥,我们把豪绅全杀了吧,我们反了吧!”
宋根生看了顾青一眼,小心翼翼地道:“顾青,我想……写一封奏疏。可,可以吗?”
顾青一愣:“写给谁?蜀州刺史吗?还是剑南道节度使?”
宋根生摇头,迟疑半晌,神情渐渐坚定道:“我想写一封给天子的奏疏。”
顾青惊讶地道:“县令给天子呈奏疏?”
宋根生点头:“是,我不懂官场规矩,不知县令有没有资格给天子写奏疏,但我还是想写,奏疏不必给别人看,我只想写给天子,让天子知道民间疾苦,民间危急,土地吞并之事越来越严重,做这件事的大多是朝堂上向天子行礼禀奏国事的权贵朝臣,天子恐怕并不知道民间的子民已经水深火热,失地的农户越来越多,天下马上会动荡的。”
顾青沉默半晌,道:“这封奏疏若递到天子面前,你想过后果吗?”
宋根生哂然一笑:“罢官,流放,拿问……哈哈,怎样都行,我不怕。身在其位,终归要为子民说几句真话,这几句真话只要能被天子看到,我无论怎样的下场都无所谓。”
“天子就算看到了,恐怕也只会弃之一旁,不再理会。”
宋根生黯然一叹,道:“如此,我也算尽了为人臣子的责任,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有没有结果,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旁边的陈扶风罗非等人沉默许久,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拍了拍宋根生的肩,陈扶风道:“宋县令,你这样的官儿,陈某生平仅见,就凭你这一腔忠义之血,我定为你赴汤蹈火。”
罗非也急忙抱拳道:“俺也一样!”
话音刚落,县衙外传来惊心动魄的锣声,一名派出去的亲卫窜了进来,大声喝道:“县外郊道,敌踪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