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谦逊地道:“陛下谬赞了,臣年少不懂事,想来陛下与贵妃娘娘见惯了珍奇异宝,臣送再贵重的礼物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足为哂,臣索性便搜罗了一些家乡物产,虽然不那么值钱,但臣的心意每一分都在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里。”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不错,做人也好,做事也好,每句话每件事若掺入了心意,你纵然不说,别人也能感受得到,朕虽老矣,但不是老糊涂,朝臣做事谁用了心,谁在敷衍了事,朕还是能一眼看得分明的。”
顾青垂头,不经意地蹙眉。
感觉李隆基话里有话,顾青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揣摩,这番话是不是意有所指,是刻意警告他,或是偶发感慨?
脑子飞快转动,顾青表面仍恭谨地道:“臣谨记陛下训诫。”
李隆基笑道:“此非训诫,你莫放在心上。”
顿了顿,李隆基又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回了蜀州家乡?”
“是,臣走得匆忙,只能临时请左卫左郎将李光弼代臣向郭大将军告假,臣有怠职之罪,请陛下责罚。”
李隆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从长安一路回蜀州,路上风土民情如何?”
顾青一愣,不知道他为何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说到这个份上,难道不该问济王刺杀青城县令的事吗?
路上的风土民情,顾青自然也是见过的,客观的说,委实不大好。沿途大片农田荒芜,也遇到了一拨又一拨的难民往北方逃难,更曾见过官府差役欺凌百姓的现象。
顾青本打算将所见所闻实话说出来,刚准备开口,脑海里忽起警讯。
李隆基是一位怎样的皇帝?中年时或许称得上明君,但现在的李隆基,绝对是个昏君,天下被权贵祸害得这般模样了,他还犹自沉浸在自己亲手创出的开元盛世的丰功伟绩里不可自拔。
这样的皇帝,听得进一丝负面的话吗?
谁说谁倒霉呀。
顾青当然也不是什么忠直之臣,老实说,他那张脸如果再长得喜庆一点,一定舍了脸皮做一个贪污逢迎媚上的奸臣。像唐初之时专跟太宗皇帝对着干的谏臣魏征,恕顾青无法效法,他承认自己没那胆子。
现在的顾青虽说算不得忠臣,至少也不能算奸臣。有些话可以沉默不说,但绝不能粉饰太平说假话,本来就是个昏君了,听了这些逢迎的假话岂不是乐得要上天?
“回陛下,臣赶路匆忙,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曾停歇,各地的风土民情倒是不曾见,臣惭愧。”
李隆基对顾青的回答颇觉失望,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此去蜀州家乡,所为何事?”
顾青沉默片刻,轻声道:“一点私事,不敢扰污圣听。”
李隆基挑了挑眉,笑道:“私事?”
“是,私事。”
李隆基悠悠道:“顾青,当着朕的面欺君,可知是何罪名?”
“回陛下,确是私事,臣家乡的朋友遇到一点小麻烦,臣回去帮帮他。”
李隆基语气渐渐变冷:“你说的那个家乡的朋友,是否青城县令宋根生?”
顾青垂头道:“陛下明见万里,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臣钦佩万分。”
“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宋县令行政得罪了人,被宵小刺杀。”
李隆基盯着他的脸,道:“只是被宵小刺杀么?”
“是。那是一伙不明来路的宵小,幸好宋根生在青城县行仁善之政,被治下子民爱戴,众人合力抵抗之下,宵小皆被平灭,算是有惊无险。”
这番说辞是顾青在进宫前便想好了的。
绝对不能主动提起济王,更不能主动提起济王府死士刺杀县令一事,以退为进,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进是退全看李隆基的态度,他若要追究此事,自会主动说出来,他若欲压下此事,顾青说出来便是给自己和宋根生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