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沉默。
顾青的奏疏里说得很详细,公允的说,收复洛阳确实不妥,李隆基之所以暴怒,原因不在是非黑白,而是顾青抗旨的行为,令他感到皇权受到了挑衅。
高力士又道:“陛下在深宫,顾青在战场,对于平叛情势,顾青看到的东西或许更真实一些,他若说不能攻打洛阳,想必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陛下何不召集朝臣商议一番,看看诸公的意思究竟打还是不打。”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骂道:“顾青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老狗总是帮他说话。”
高力士心中一凛,急忙道:“陛下当知老奴身家颇丰,从来不屑收受朝臣之贿,老奴只是为陛下的社稷所想,此值大唐危急之时,实不能君臣相疑了。”
李隆基淡淡一笑,沉吟半晌,道:“着舍人拟旨,严厉训斥顾青抗旨,告诉他,安西军必须去洛阳,否则严惩。”
高力士有些惊讶,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还是坚持要安西军攻打洛阳。
接着李隆基又补充道:“安西军可伺机而动,自寻战机,若洛阳确实难以攻下,可撤回。”
高力士很快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晚年的李隆基,基本已听不进任何不同的意见了。他的刚愎自负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哪怕臣子劝谏的语气再温和,再委婉,只要是与他不同的意见,他都不愿采纳。
其实李隆基已经被顾青说服了,理智告诉他,此时确实不宜攻打洛阳。但李隆基对顾青抗旨的行为仍有心结,于是下了这么一道旨意,简单的说,你可以不打洛阳,但你和麾下的安西军必须要表个态,证明你们是听朝廷的话的。
所以,洛阳可以不打,但你必须要去。
这就是帝王心术,我可以受损失,可以吃哑巴亏,但我的权威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安西军从庆州到洛阳,一来一去近千里,但是为了证明皇权的存在,在这战事紧急之时,你们就算白跑一趟朕也认了,重要的是听话,朕让你们白跑,你们就得白跑,没有道理可讲。
帝王的心思神奇吗?
相比之下,李隆基的心思还算正常,自私任性也好,昏庸糊涂也好,只看表面的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几百年以后,另一个朝代的皇帝,敌人兵临城下了,这位皇帝居然不慌不忙朝城下撒豆子,他觉得自己有通天之能,能够召唤天兵天将,撒豆成兵,这位才叫真的神奇。
历史的长河里,总能偶尔溅起几滴形状可笑的浪花,然后迅速被大浪吞没。
中书舍人入殿,当着李隆基的面拟好旨意,恭敬地捧给李隆基,李隆基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点头,在圣旨上盖下玺印。
舍人正要告退,外面的宦官忽然匆忙跑来,站在殿门外急声道:“陛下,前方有军报入宫。三日前,叛贼安禄山率叛军主力十五万离开陇州城,朝潼关进发。”
李隆基大吃一惊:“潼关?他要打潼关?”
高力士也急了:“陛下,潼关是长安的东面门户,潼关若破,长安城不保!”
李隆基脸色瞬间苍白,又惊又怒咬牙道:“好个贼子,竟敢打长安城的主意,他,他……哪来的胆子!朕这些年真是瞎眼了,错信了这么一个肥猪般的逆贼!”
高力士惶然道:“陛下快下旨调兵吧,潼关万万不可失啊,否则长安城真的保不住了。”
李隆基手脚冰凉,大唐许多名将的熟悉脸庞从脑海中闪过,犹疑半晌,李隆基狠狠一咬牙,道:“让高仙芝和封常清去守潼关,调长安五万兵马给他,户部和武部马上调拨钱粮兵器,征调民夫赴潼关!”
高力士问道:“长安城的守将换成何人?”
“换郭子仪和李光弼。”
“陛下,顾青所在的庆州虽说离潼关有点远,但安西军皆是骑兵,朝夕可至……”
话没说完,李隆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还是让顾青去洛阳。潼关交给高仙芝和封常清,朕放心。”
顾青抗旨已经令李隆基对他心有猜疑,潼关如此重要的关口,李隆基实在不放心一个疑将去戍守,他害怕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高力士见他坚持,情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好暗暗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传旨了。
…………
庆州城。
顾青又接到了一道圣旨,仔细读完圣旨上的每个字,顾青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圣旨揣进自己的怀里。
众将仍聚集在庆州刺史府前堂内。
见顾青神情萧然,常忠不解地道:“侯爷,天子有何说法?咱们还要去洛阳吗?”
顾青苦笑道:“圣旨上先把我骂了一顿,然后陛下还是严令我马上率军去洛阳……”
话没说完,堂内众将顿时忿忿不已,若不是怕惹祸,众人早就骂娘了。
见众人气愤,顾青忽然又笑了:“不过圣旨上还说,若收复洛阳事不可为,安西军可撤回,陛下不会追究,但是,洛阳咱们必须要去一趟。”
众人这才放心,脸上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