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咬了咬牙,忍下满腔怒火,用力一踢马腹,独自朝对面策马奔去。
常忠与封常清算是熟人了,当初顾青离开长安,带着常忠上任安西节度副使,那时的封常清还是高仙芝麾下的爱将,两人在龟兹城当过一阵子同僚,只是那时顾青与高仙芝之间似友似敌,彼此之间暗流涌动,常忠与封常清各为其主,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交集。
二人今日再见,匆匆已过数年。
封常清策马行到常忠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潦草行了一礼,道:“常将军,安西一别,久违无恙乎?”
常忠笑得更假,脸上的肌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挤出来似的,呵呵笑道:“封将军,暌违数年,风采依旧。”
封常清不想多说废话,不耐烦地道:“我如今是天子钦封右卫大将军,朔方军前锋官,你我是友军,莫在国都前闹出笑话,这催人进攻的战鼓不如停了吧。”
常忠冷笑道:“友军?当初潼关一战,约定好的东西夹击,朔方军临阵脱逃,害我安西军独力苦撑战局,那个时候起,我安西军便不认朔方军是友军了。”
封常清脸上顿觉赧然,只觉得火辣辣的烧得痛。
临阵脱逃是一个将军的耻辱,毕生的污点,尽管封常清是奉旨而为,却也无法开脱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而且这件事偏偏还无法解释,封常清基本的官场常识还是有的,这个时候总不能开口说是奉天子之命脱逃,黑锅只能自己背。
“我,我……朔方军苦战难支,已近覆没,当时只能突围而去。以安西军之威名,事实上最后还是你们赢了。”封常清强行解释道。
常忠睁大了眼睛,被封常清这句话惊呆了。
好板正的三观!
“封将军,要不要我重复一次你说的话,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封常清老脸愈发通红,说来他也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将军,有着作为军人的廉耻心,当初在潼关外接到圣旨命令他突围后撤时,他也不敢置信,但还是不甘不愿地退兵了。
今日常忠提起此事,封常清顿时有些心虚。
努力板起脸,封常清语气冰冷地道:“朔方军退兵之举,自有后人评断,今日我奉天子之旨而来,天子令朔方军进长安城,接管防务和宫闱禁卫,还请常将军莫令我为难。”
常忠懒洋洋地道:“巧得很,我也奉了我家公爷之命,长安城是安西军收复的,除了我安西军,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顾公爷还说了,朔方军如今难辨敌友,请贵军后撤十里,于城外扎营。”
封常清大怒:“朔方军是天子直属,顾公爷说‘难辨敌友’是何意思?”
常忠却丝毫不被他的怒气影响,冷笑道:“战场上你们已经坑过安西军一次了,今日若让你们进城,焉知你们会不会背后又捅我们一刀?”
封常清压下怒火,缓缓道:“安西军的意思是,要抗旨了?”
常忠嗤笑道:“莫拿大帽子压我们,常某只知听从顾公爷的军令,顾公爷说不让你们进城,那就不准进城,谁的旨意都没用,敢在战场上坑安西军,就要承担后果。”
封常清面若寒霜道:“我若非要进城呢?”
常忠哈哈笑道:“那就大战一场,你若赢了,安西军毕恭毕敬请你们进去,否则便给我滚远点!”
封常清深吸一口气,眼皮却控制不住地直抽搐。
时隔多年,顾青和麾下的安西军已越来越不将皇权放在眼里,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叛乱未平,又有一位当世枭雄冷冷地注视着天下,大唐社稷已是风雨飘摇之时了。
“常忠,你也是食天子俸禄的大唐臣子,何故委身于贼,为狼子野心之辈张目?”封常清咬着牙道。
“臣子为社稷平叛,战死牺牲无数,天子却视我等如仇寇,欲除之而后快,不知封将军何以教我?”
封常清语滞,常忠的毫不示弱令他发自内心的感到震撼。
他终于理解了天子为何日夜难寐,年月不同了,天下情势果真变了,李唐皇权像一座渐渐垮塌下去的大山,无论多么努力地想恢复盛世的风采,终究抵挡不住大势所趋。
那些所谓的开元名臣良将,在这支钢铁般的军队面前什么都不是。
常忠满带杀意的眼睛盯着封常清,冷冷地道:“封将军,常某还是那句话,朔方军若想进城,今日便与我安西军战过一场再说,否则便请贵军退出十里外扎营,给你一炷香时辰决定,要战便战,要退便退,一炷香时辰后若还不退,我安西军便会发起进攻。”
说完常忠扭头暴喝道:“传令擂鼓,准备进攻!”
常忠后方的安西军将士放平长戟,戟尖直对前方,众将士齐声大喝:“杀!”
天地变色,战云罩顶,仿若猛虎长啸,穹顶低昂沉吟。
战鼓声再次隆隆擂响,地上的砂砾随着鼓声的节奏而微微震颤,无形的杀气像一双手紧紧地扼住了封常清的喉咙。
封常清座下的战马也经受不住如此窒息的杀气,畏惧不安地朝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