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忌迎上前,表情平静地行礼,道:“顾公爷不在此处。”
李泌瞪着段无忌,他认识段无忌,知道他是顾青麾下颇受信任的幕宾,顿时暴喝道:“安西军陈兵宫门,意欲何为?”
段无忌淡淡地道:“李辅国买凶下毒,残害难民,嫁祸于安西军,顾公爷不过是想请天子交出李辅国,以正国法,以还安西军将士清白。”
李泌怒道:“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在宫门前动刀兵,你们是想谋反么?”
段无忌语气渐冷:“安西军若谋反,此时宫门早已被攻破,何须等到此刻仍按兵不动?”
李泌脸色铁青道:“马上派人告诉顾青,速速退兵,一切有商量,否则便以谋逆论处。”
段无忌冷冷道:“还是那句话,请天子交出李辅国,否则安西军不退兵。”
李泌满脸寒意道:“你们要想清楚,安西军不过是掌握了长安城,但天下仍是李唐的天下,天下无论官民将士,皆是忠于李唐的,尔等以为占了长安便等于得到天下了么?”
段无忌毫不示弱道:“顾公爷和安西军将士为国平叛征战,将生死置之度外,流血战死无怨无悔,如今叛乱未平,将士们却蒙受不白之冤,岂不令人心寒?我们被冤枉的时候,满朝公卿可有人出来为安西军说一句公道话?既然无人出来说公道话,我们自己向天子讨个公道,过分吗?”
李泌语滞,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在僵持时,李隆基的御辇也赶到了。
周围匆忙赶来的朝臣们纷纷跪拜迎驾,段无忌犹豫了一下,整了整衣冠,却没跪拜,只是朝御辇长揖一礼。
在高力士的搀扶下,老迈的李隆基走下御辇,蹒跚地走过来。
浑浊的老眼环视一圈,看到枪戟如林严阵以待的安西军将士,李隆基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目光落在段无忌身上。
“你是顾青身边的幕宾,你与顾青是同乡,名叫段无忌,对吗?”李隆基沉声问道。
段无忌行礼道:“小人段无忌,拜见太上皇陛下。”
李隆基点点头,今日事发突然,李隆基也是临时得讯匆匆赶来,来得有些急促,李隆基微微喘息不已,半晌才平复下来。
“好,好,果真是今非昔比,兵强马壮了,换了是朕,怕也忍不住想问一问鼎重几何,不怪顾青,呵呵,不怪他。”李隆基居然笑了。
段无忌眼皮一跳,李隆基这句话分量很重,基本等于直接问他顾青是不是今日要将李唐取而代之了。
段无忌躬身道:“小人代顾公爷禀太上皇陛下,顾公爷今日并非谋逆,而是安西军遭遇不公,顾公爷想讨个公道。”
李隆基指了指周围枪戟如林的将士,笑道:“这便是顾青讨公道的方式?你们为何不索性攻进宫去,把刀架在天子的脖子上,想要任何公道他都会给你,为何不攻呢?”
段无忌后背冒了一层汗,面前这位可是曾经搅动风云,开创盛世的一代帝王,话语间的锋芒果真令人难以招架,难怪顾青选择理智地躲开,不与他见面。
“太上皇陛下,佞宦李辅国指使投毒,嫁祸安西军,有凭有据铁证如山,可满朝君臣却无人愿为安西军做主,就连天子也不愿交出李辅国,敢问太上皇陛下,安西军将士是否忍下这桩冤案?”
李隆基冷冷道:“冤案可以查,但案子归案子,若天下所有人遭遇不公便举兵谋逆,社稷还要不要了?一言不合便举兵逼宫,皇权在尔等眼里是什么?”
段无忌沉默片刻,忽然强硬地道:“既然无人给将士们公道,将士们便自己求个公道,太上皇陛下,非我安西军衅事,而是李辅国构陷在先,是非曲直请陛下明鉴。”
李隆基大笑:“好,好一张伶牙利嘴,举兵逼宫,臣失臣礼,你倒有理了,哈哈,此刻你兵强马壮,刀戟加颈,你说什么都有理……”
环视一圈,李隆基道:“顾青应该不在吧?呵,也算尚存一丝敬畏了,段无忌,安西军若不退兵,可否容朕入太极宫?”
段无忌闪身相让,恭敬地道:“臣未失臣礼,只是逼不得已。陛下要进宫,无人敢拦,陛下请。”
拍了拍手,身后的常忠暴喝一声:“让!”
轰的一声,安西军阵列瞬间让开一条宽敞大道。
李隆基与李泌,杜鸿渐等朝臣穿过阵列后,又听到身后轰的一声,阵列再次合拢。
默默的看着沉默透出一股冲天杀意的方阵,李隆基黯然叹息。
属于李家的江山,真的开始摇摇欲坠了,只差轻轻一推,江山即颓。
养虎为患,纵虎归山,一切都是他的错。
…………
太极宫,承香殿内。
父子二人对视,李隆基努力忍住一巴掌扇到李亨脸上的冲动,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李亨神色灰败,颓丧垂头。
“事既已败,为何不交出李辅国?”李隆基冷冷问道:“断腕求生的道理需要朕教你么?当年朕剪除东宫羽翼,除掉了韦坚和皇甫惟明,你是怎么做的?为何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李亨对当年的旧恩怨已提不起怀恨之心,此刻的他正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朕……实在没料到顾青竟胆大至斯!父皇,这逆贼就算今日不反,迟早也会反的,早与晚都一样,咱们李唐的社稷怕是时日无多矣。”李亨绝望地叹道。
李隆基怒道:“谁告诉你早与晚都一样?朕跟你说,不一样!大不一样!如今你要拖着他,安抚他,顺从他,同时积蓄力量,秘密调动藩镇兵马,我们仍有一搏之力,可他如果今日反了,咱们李家可就真的万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