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父没料到他会这样,当场就愣住了,小毛催促道:“江河叔,你咋还不动,赶紧的吧,一会儿诊所关门了可怎么整。”
盛母也道:“赶紧啊,伤可不能耽搁。”
盛父闻言这才趴到了盛川的背上,四肢僵硬着,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一双粗糙的手老茧遍布,还沾着泥灰,只敢虚虚落在他肩上,胸腔里屏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点重量。
盛江河年轻的时候高高壮壮,现在分量也自然不轻,但当这个脾气倔强了一辈子的人趴上来时,盛川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老了,身躯已经逐渐佝偻,避开他腿上的伤口,起身背着他往山下走去。
小毛打着电筒在前面照路,诊所就在村口,距离说远也不远,但一路背过去也够呛,气候微凉的夜晚,盛川硬是出了一身的汗,等把盛父背到诊所时,头发都湿了。
医生还没睡,听见动静出来一看,也吓了大跳:“怎么摔成这样了,快快快,放到椅子上。”
这村里门连着门,户连着户,彼此之间都认识,但盛川太久没回来,有些人他已经记不得模样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亲戚关系,见医生在給盛江河处理伤口,转身走到了门口台阶上坐着。
月明星稀,外面的风一吹,盛川后背都泛起了浅淡的凉意,他无意识摸了摸后颈,却听见诊所的玻璃门里隐隐约约传出了医生和盛江河的说话声。
“老盛啊,门口那个小伙子是阿川吧?”
“哎,是……”
“啧啧,一表人才,怪不得你老夸他孝顺,我之前还以为你吹牛,今天一看啊,是个好小伙。”
盛父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着医生的打趣,也只是憨厚的笑了笑,目光总是不自觉看向玻璃门外坐着的身影,然后无意识搓了搓裤子口袋,在灯光的照映下,脸上苍老的纹路沟壑清晰分明。
盛母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见盛川坐在石阶上不说话,轻叹一口气坐在了他旁边:“咋不进去坐着?”
盛川还是不习惯和盛父同处一屋,闻言摇头道:“外面凉快。”
知子莫若母,盛母当然知道儿子心里别扭,她将诊所门口的玻璃小推门拉紧了些,静默片刻,才忽而低声道:“别怪你爹……”
盛母哪怕上了年纪,模样也是清秀的,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俊气,她右手握拳,轻轻锤着小腿,叹息道:“他这个人啊,大字不认识几个,书也没念过几天,能懂什么大道理,川子,你看着脾气软,但妈知道,你其实跟你爹一样倔……”
“这几年他嘴巴硬,撑着不肯低头,但心里早就后悔了,他有一次喝醉了,说他这辈子统共就做过这么一件糊涂事儿,不仅断了你的出路,还逼的你不肯回家,你说但凡你们爷俩谁先低个头,何必闹的几年都见不着面……”
“你爹没文化,哪里知道读书的好处和重要,那个榆木脑袋敲碎了你也和他掰扯不清楚,当时你爷奶又生着病,家里统共就那么点钱,真拿去供你读书,一下子就掏空了,万一遇上个什么意外,你说可怎么办?”
盛母说的都是实话,有些盛川知道,有些盛川不知道,他闭着眼没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盛母目光慈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爹老了,别再跟他较这个真,他最近天天往山里跑,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你,是怕你看见他烦,再摔一次,就真的没几年活头了。”
盛川睁开眼,望着远处的夜色没说话,他想起了以前,盛父虽然脾气暴躁,喜欢动藤条抽人,但也是对他好过的,有一年村里发大水把桥给淹了,没有路去学校,盛父就天天把他扛在肩膀上,趟水把他送去学堂,脚都泡烂了。
他们是怎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没过多久,盛江河的伤口就处理好了,腿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纱布,幸而骨头没断,盛母拿了药,然后把他扶出来:“老东西,看你以后还往上山跑!”
盛父瞪眼,低声骂骂咧咧:“看你说的什么胡话,头发长,见识短,树都在山上呢,我不去照顾能行?!”
他似乎不想让盛川背,搭着盛母的肩膀,故意加快速度,一瘸一拐的走在了最前面,盛母连声道:“慢点儿,慢点儿。”
盛川就跟在后面,用手电筒给他们照亮,一束光影划破黑暗,将周遭的树木草丛照得朦胧不清,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家。
盛母把盛父搀到门口的椅子上坐着:“我去厨房下点面,就当宵夜了,往山上跑那么久肯定都累了,你们赶紧坐下来歇歇。”
盛父腿疼的紧,不坐也不行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斗,似乎想抽两口缓缓,但没找到火,正四处搜摸着,面前忽然多了一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