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巡丁一看上来一个人,吓得魂都没有了,抛下绳子,也不说一句话,拔脚就逃。安德罗乔也吃了一惊,幸亏他双手握紧着井栏,要不然,早就跌了下去,说不定会受伤或者送了命。他总算设法爬了出来,看见地上有几件武器,就越加惶惑了,因为他那两个同伴并没带什么武器呀,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害怕这里有什么鬼把戏;他决定什么都不碰,悄悄地离开这儿——却又不知到哪儿去好,真是可怜。
走了不远,就遇到先前的两个伙伴——原来他们是想回去把他拉上井来的。他们看到他,十分惊异,问是谁把他拉出井来的。安德罗乔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能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了他们,还说他在井边看见了些什么东西。他们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所以都笑了,就告诉他方才他们为什么要跑开,把他从井里拉上来的那些人又是谁。这时候已是半夜,他们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来到了大教堂,很顺利地走了进去,来到大主教的坟墓跟前。这坟很大,是用大理石砌的;他们用随身带来的铁棍,把盖在上面的沉甸甸的石板撬了起来,又用东西把它撑住,正好容得一个人出入;一切布置停当,其中一人说道:
“谁进去?”
“我不去。”另一个道。
“我也不去,”那第一个说道,“你进去吧,安德罗乔。”
“我不愿意进去,”安德罗乔说。不料那两个家伙一齐转过身来,对他说:
“什么!你不愿意进去?要是你真不愿意进去,那么老天在上,我们只能举起大铁棍,给你当头一击,就结果了你的性命。”
安德罗乔害怕了,只好爬进坟墓里去,不过心里却在想道:“这两个家伙强迫我爬到这里来,无非是要骗我。等我把坟里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自己再拚命爬出坟来的时候,他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苦了我一无所得。”
所以他决定首先要保住自己的一份利益。一到坟底,他就想起了他们所说的那一枚珍贵的戒指,就赶忙从大主教的手上捋下那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他这才把牧杖、帽子、手套等等东西,一件一件交上去,说是能拿走的尽在于此了;事实上死人身上的确只剥剩了一件衬衫。那上面两个人只是问他有没有一枚戒指,逼着他要把戒指找出来。他在坟里回说找不到,却假装在找寻的样子,叫他们老等着。可是那两个人比他还精明,一边假意叫他再仔细找,一边却抽掉了撑柱;那石板就突然落下来,盖住了坟墓。他们俩却扬长而去,再不管他的死活了。
安德罗乔在坟里听得石板轰然一声落下来,当时的心境怎么样,也可想而知。他几次想用头和肩膀把石板顶起来,可是用尽力气,那石板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一阵绝望,就昏倒在大主教的尸体上。这时候要是有人在旁边看到,很难分辨得出哪个是死人,哪个是活人。等他醒来,他号啕大哭,眼看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假使没有人来挪开石板,他就要在爬着蛆虫的尸体边饿死,给恶浊的空气窒死;要是有人挪开石板,发现了他,那他就会因为盗墓的罪名而被人吊死。
他正悲痛到极点的时候,忽然听到教堂里来了几个人,还有说话的声音。他立刻猜想到这些人就是来干他和他的伙伴方才干过的勾当的;这使他格外恐怖了。但是当他们撬开石板,并且撑好以后,就发生了派谁进去的问题。谁都不肯进去,争执了半天,其中一个神父出来说话了:
“你们怕什么呢?难道怕死人吃掉你们吗?死人是不会吃人的——让我进去吧。”
这么说着,他就把胸口贴在坟墓边上,头朝外,把两脚伸进墓里。想让自己落下去。安德罗乔看到他真的要下来了,就马上站起来,拉着神父的一条腿,装做要把他拖进坟里来的样子。那神父觉到了,不由得失声大叫起来,没命地爬出坟外。其余的人一看到这样子,都吓得拔脚就逃,好象背后有千万个魔鬼追来似的。那墓穴就这样打开着,没人管了。
安德罗乔知道机会已到,立既爬出墓来,真是喜出望外,从进来的地方逃出了大教堂。
这时天快亮了,他手上戴着戒指,只要有路便走,直到来到了海滩边,然后寻到了路,回到旅店里,重又跟他的同伴和店主人相会,他们都为他的失踪,一夜不曾放心。他把他所经历的事都讲给了他们听。店主人劝他即刻离开那不勒斯。他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回贝鲁加,他出门原是为了买马,结果马没有买成,却把所有的钱换来了一枚戒指带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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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六
法国人进占西西里岛,白莉朵拉夫人带着孩子仓皇出逃,又遭到劫掠,独个儿流落荒岛,和一对羔羊同住,后来遇救,隐居在尤尼基那。她的孩子长大成人,也来到那里充当仆役,和主人的女儿私恋,事情败露,被下在狱里。后来西西里政变,母子相认,两个孩子都娶了媳妇,全家团圆。
不分小姐和少爷,听着菲亚美达所讲的安德罗乔的一番遭遇,都大笑起来,于是爱米莉亚遵照女王的吩咐,开始讲道:
悲惨和痛苦的遭遇,是那循环不已的命运所显示给人生的一个面貌,但是我们往往会受了好运的谄媚而遗忘了那黑暗的一面,所以当我们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有一种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似的感觉。我认为,不论是幸运的人、还是受苦的人,都不妨听一听悲惨的故事,因为对于受苦的人,这也不失为一种安慰;而幸福的人,却正好把它当作一个警告,因而有所戒备。虽然悲惨的故事我们已经讲过好几个了,我还是想讲一段实有其事的人间惨史。尽管那结局是美满的,但是当初忍受的痛苦是那么深,经历的时间又那么长,我真不相信到头来的那一点欢乐,可以抵得了这重重的悲苦辛酸。
亲爱的姐姐,你们都知道,腓特烈第二皇帝死了以后,曼夫莱就登上西西里的王座。在他的大臣中,最受器重的是一位爵爷,就是那不勘斯贵族阿列凯托·卡贝斯,掌握总督全岛的职权,他的夫人名叫白莉朵拉,也是那不勒斯人。当查理第一在贝尼文土大败西西里的军队,斩了曼夫莱王,全岛已经纷纷投降,这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既不敢信任西西里人民的靠不住的忠贞,又不甘心向前王的仇敌称臣,就准备出亡。不幸事机不密,为人察觉,他们就突然把他、连同他许多朋友和仆役一起捉住,交给查理王——那时候,他已把整个岛屿占领了。
一声霹雳,白莉朵拉失却了亲丈夫,不知道他的生死如何,只是心惊肉跳,觉得大祸临头,难免遭受敌人的侮辱,她撇下了所有的家产,也不顾自己已有了身孕,匆促之中只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吉夫莱,张皇失措地登上一只小船,逃往利巴利去了。在那里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取名“史卡乞托”,雇了一个乳娘,大小四人,登上了船,打算到那不勒斯去投亲戚。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人作对,那船在中途遇到风暴,给吹到了庞扎岛的一个小港里。船只停泊在港里,等风浪平静之后,再解缆启程。白莉朵拉看见别人都登上海岸,也跟了上去,找到一个荒凉隐蔽的地方,独自一人,想起了她丈夫的厄运,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她每天都要上岸走一会,说是去散心,其实是给自己拣一个场所痛哭一场。有一天,她正在岛上独自悲伤,海上驶来一只盗船,趁船上没人防备,一下子就把那只民船掳了去,水手和乘客,没有一个来得及脱逃。等白莉朵拉尽情哭畅之后,照例回到海滩边,去看看她的孩子,不料来到海边泊船的地方,连一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她不觉吓了一跳,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后来睁眼望向大海,果然看见有一只大船、后面拖了一只小船,还没有驶远。她这才明白她不但丢了丈夫、连娇儿都失去了;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无所有、流落在杳无人烟的荒岛上,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和丈夫儿子见面,只是恸呼着他们的名字,竟昏倒在海滩边了。
荒岛之上,哪儿有人拿着冷水、或是药品来救她呢,因此她的魂灵儿出了窍,尽自飘荡着,也不知隔了几多时光,她的神志才回到了她那苦难的躯体。她一边哭,一边一声声地哀叫着她儿子的名字,满岛乱跑,痴心地把所有的岩穴都寻遍了,也寻不出两个孩子来。天色黑下来了,她这才想起了自己,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希望的,也不知该到哪儿去栖息,只得离了沙滩,回到她经常在那儿哀哭的岩洞里。
黑夜终于在恐惧和无限悲痛中度过,另一个新的日子来临,打晨祷钟的时间已过,她开始觉得肚子饿了——从昨天起她还不曾吃过东西呢。她只能拣些野生的植物来充饥;胡乱吃了一顿之后。她又哭起来,对渺茫的未来充满着愁思。
正在这时,她瞥见一头母羊奔进近旁的一个岩穴里,用不多时,又从岩穴里出来,进入林子里去了。她站起身来,轻步走进那个山洞。看见里面有两只小羊儿,说不定便是这一天里刚生下的。她只觉得,世间再没什么象这一对小生命那样美丽可爱了。她分娩没有多久,还有奶汁,就轻柔地把两只小羊儿抱了起来,拿自己的奶头喂它们,它们一点儿也不犹豫,就把她当作母羊似的吮起奶来。此后它们也不再分辨是在吃母羊的奶,还是在吃她的奶。在一座人迹不到的荒岛上,她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伴侣,她跟小羊,以及老羊都混熟了。她自己也死心塌地在这岛上住了下来,吃的是野菜、喝的是山泉,有时想起了她的丈夫、孩子和过去种种情景,就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