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有一个后生,叫做巴斯基诺,家境和她相仿,常按照他的主人——一个羊毛商的吩咐,把羊毛送到她家来交给她纺织。这个后生待人接物,很忠厚诚恳,所以竟打动了她的情意。她也不敢存着什么非分的想头,只是坐在纺车前做工的时候,却不由得长吁短叹,吐出象火一般热的气息来,为的是她纺织的每一束羊毛线都是那个可爱的后生送来的。
再说那男的,他忽然变得特别巴结起来,唯恐主人的羊毛说不准会给女工织坏了,常到她家来看着她纺织,其余的纺工家里,却又难得光临,好象主人的羊毛全归她一个人纺织似的。
这样,一个常来,一个巴不得他来,日久熟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她也渐渐摆脱了扭怩和羞涩的心理,两人越来越亲密,也等不及谁来约谁幽会,大家都急于想首先开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俩的情感越来越成熟;有一天,巴斯基诺向西蒙娜表示,他多么希望能约她一同到公园去游玩,因为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谈心,免得被别人猜疑。西蒙娜很高兴地答应了。
到了礼拜日,吃过早饭,她只对父亲说是要去多加圣加罗的节日,就带一个叫做拉纪娜的女伴,一起赶到巴斯基诺所约定的公园里。他已和一个朋友先在那里等着,那位朋友名叫葡契诺,但是大家都叫他做“斯特拉巴”。斯特拉巴和拉纪娜经过介绍后,彼此都很中意,竟谈起恋爱来了。原来的一对情人舍下他们,另找一个幽静的地方谈心。
巴斯基诺和西蒙娜走到了花园的一角,那里有一丛茂盛可爱的鼠尾草,他们就坐在这灌木丛底下谈了好一会情话,又商量要在这园里野餐。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巴斯基诺回过身来,在鼠尾草上采了一片叶子,擦自己的牙齿和牙肉,说是饭后用这叶子擦牙,有清洁牙齿的好处。他这样擦过之后,就继续谈着怎样把野餐安排起来;他还没说了几句,就面色骤变,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天昏地黑,没有挣扎多少时候,就倒毙在地上了。
西蒙娜看见情人死了,急得放声痛哭,一边大声喊叫斯特拉巴和拉纪娜快来。他们急忙奔来,只见巴斯基诺已倒毙在地上,周身肿胀,脸上身上全是黑斑,斯特拉巴突然大嚷道:“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把他毒死的!”
他这样大喊大闹,公园里的人听得了声响,都赶了来,看见巴斯基诺全身肿胀,已经死了,又听见斯特拉巴一面悲悼死者,一面在指控西蒙娜,说她蓄意谋杀他的朋友。这时候西蒙娜因为突然死了情人,又悲伤又心慌意乱,竟一句分辨的话都说不出来,大家因此越发相信斯特拉巴所说的话了,就不顾她哭得伤心,将她一把拖走,扭送到官府。
法官听得犯了人命案子,又听取了斯特拉巴以及巴斯基诺的另外两个朋友的控告(他们才只赶到,一个叫阿蒂夏托,一个叫马拉热伏),就立即把西蒙娜提来审问;问来问去,法官觉得这不象是一件谋杀案子,西蒙娜也不象是一个行凶的人,又因为单听着她的话,对于当时的情况难以了解清楚,就决定带着她亲自到出事的地点去调查一番。并验看尸体。
到了园中,只见尸体还躺在那儿,浑身肿胀,象一只圆桶。法官也不免吃了一惊,就查问她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她走到鼠尾草旁边,把经过的种种情况全都对法官说了。为了使他明白真情实况起见,她也象巴斯基诺那样,从鼠尾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来擦她的牙齿。
斯特拉巴和阿蒂夏托以及其他一些朋友都在法官面前讥嘲她所说的完全是一派胡言,坚决认为她就是杀人的凶犯,要求法官判她火刑。可怜那姑娘,她眼看情人突然死亡,已经痛苦到极点,现在又听得斯特拉巴他们口口声声主张把她活活烧死,更惶恐得不得了,一时里竟神志迷惆、目瞪口呆;紧接着,她也象她的情人一样,由于拿鼠尾草叶擦了牙齿,突然倒地而死,在场目击的人都吓得张口结舌。
啊,幸福的人儿哪,你们的生命,你们的热烈的爱情,都结束在同一天里!要是你们的灵魂一起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更幸福了!要是在那地方,也有着恋爱,而你们依然象在人世一样,相亲相爱,那就幸福到极点了。可是照我们还苟活在世上的人看来,最幸福无比的是,西蒙娜能够维护了自己的荣誉,不受斯特拉巴、阿蒂夏托和马拉热伏这班羊毛工人、或者是这一类手艺匠的诋毁,再也不管他们的诬告,象她的情人一样突然死去,让自己的灵魂追随她所心爱的灵魂而去了。
那法官以及所有在场的人,看到这回惨事,都震动得好久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天,那法官才定下神来,说道:“这丛鼠尾草分明是有毒的,不是普通的鼠尾草,应该把它砍了,连根拔起,扔进火中烧化,免得以后别人再受它的毒害。”
法官吩咐之后,园丁当场把灌木砍倒、连根拔起。这么一来,那一对薄命的情人致死的原因立刻明白了,原来在泥土里面正躲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瘌蛤蟆,大家料想一定是它吐出的毒气沾染上了根须,使得这株鼠尾草充满了毒液,因此都不敢走近那头瘌蛤蟆,结果就在那里用木柴团团打了一个篱笆,把鼠尾草和瘌蛤蟆围在里面,一起焚化了。案件了结之后,斯特拉巴这一班人抬着巴斯基诺和西蒙娜的浑身肿胀的尸体来到圣保罗教堂,合葬在那儿的坟地上,因为他们都是这个教区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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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八
纪洛拉莫爱上了穷人的女儿,但迫于母命,前往巴黎;归来时她已嫁人。他闯进她家,死在她身边。他的尸体停放在教堂里,她也一恸而绝,死在他身边。
爱米莉亚把故事说完,妮菲尔遵照国王的吩咐,说道:
尊贵的小姐,世上有些人坐井观天,自以为是,不但拒绝接受别人的意见,甚至连自然的规律都要加以反对;这种人这样妄自尊大,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们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教自己碰得头破血流而已。在所有的自然的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决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扭转、打消的。我现在就要讲一个故事给大家听。有一个女人,她自以为有见识、有办法、有计谋,枉想阻挠一段命里注定的姻缘,结果只是叫她儿子的生命和爱情同归于尽。
根据历来的传说,从前我们城里有一个极有钱的大商人,叫做伦纳德·西纪厄利,他有个儿子,叫做纪洛拉莫。孩子出世不久,他就死了,幸喜留下的产业都已有了适当的安排。孩子的母亲和保护人替孩子小心管理财产,那孩子逐渐长大起来,时常和邻居的儿童一起游玩。在他的游伴中间,有一个裁缝的女儿,年龄和他相仿,他最欢喜跟她在一起玩。后来大家渐渐长大,两人情投意合,变成了一对情侣,他如果一天不看见那女孩子,就坐立不安,而女孩子对于他的情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的母亲注意到这回事,大不高兴,时常骂他、责备他,可偏是孩子一点也不肯听她;她只得把这种种情形告诉保护人。也许因为她家里有的是钱,就以为不难把黑莓树变成橘树了吧。她这样说道:
“我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和邻近的裁缝的女儿沙薇特拉谈起恋爱来了。我们要是不趁早把他们两人拆开,那么只怕总有一天,他会谁都不问一声,就跟她结了婚,那可要把我活活气死了。要不然呢,如果他看见她嫁给了别人,他也要难过死的。所以照我看,为了免得闹出这等样的事来,你们最好借口叫他学习生意买卖,把他送到远地去,使他离开了她,把她忘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物色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他完婚。”
她这意见,保护人一致赞成,都说愿意尽力替她办到;于是就把孩子叫到账房间来,其中有一个人堆着笑脸,对他说道:
“我的孩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学点正经事了。如果你愿意到巴黎去住一段时期,我们觉得这是挺不错的;因为你的财产,有一大部分是投资在巴黎。再说,你到了巴黎,常常有许多贵爵给你来往,学习他们的谈吐举止,那你就可以变成一个十分有修养的后生,可以大大地抬高自己的身分,这比你留在这儿,不见世面,要强多啦。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回家来。”那孩子用心听完了他们的话,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说,他不想出门,因为他觉得他住在佛罗伦萨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那几位保护人又苦口婆心地多方面开导他,却始终没法说服那个孩子。他们只得把这事报告他的母亲。
这一回,母亲可发怒了,就把孩子叫了来,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她恼恨的不是他不肯到巴黎去,而是他竟然这样迷恋着那个姑娘。骂过之后,她又用好言抚慰他、哄他、求他,请他听从保护人的意见。最后终于说服了他,使他答应到巴黎去,不过要求以一年为期。
这样,他离别了情人,来到巴黎,可是归期一再迁延,竟在那里一住两年。他并没有因之而忘了沙薇特拉,反而对她更怀念了。回家之后,赶紧要去找她,不料他的沙薇特拉已经和一个做帐幕的勤恳的小伙子结了婚。他心里真是难过,但是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他觉得,如果能稍许获得一些安慰也是好的,就打听到了她住在什么地方,跟一般年青的情人一样,时常在她家门口徘徊不去。还以为她也象他一样,不曾忘了旧倩。
可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她已经不认得他了,好象他只是一个陌路人;要不就是,纵使她还记得他,也不肯和他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