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不错,我和我那个朋友,日子过得很愉快——甚至比你所想象的情形还要称心些。我们既没有恒产,如果光凭我们的手艺赚来的钱,喝水还不够呢。可是你千万不要因此认为我们在干什么偷窃的勾当;我们所以会过得这样称心,要什么就有什么,而又不侵犯别人,完全是因为我都在漂泊;你看见我们日子过得这般愉快,道理就在这里。"
医生听了这话,果然信以为真,他虽然丝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是万分纳罕,一心只想知道这种浪游的详细情形,便苦苦恳求勃鲁诺把其中的真相都讲出来,一面发誓决不讲给别人听。
“嗳呀,”勃鲁诺大声嚷道:“医生,你不知道你要求我的这件事,关系是多么重大啊?这是一件极端秘密的事,要是让外人知道,我这一生就算毁了,没有命了,一定非掉到圣盖罗的魔鬼嘴里去不可。不过话说回来,我一向尊敬你这位勒那加的潘普金海神,我又十分信得过你,自然不便扫你的兴;只要你当真能够凭着孟蒂松的十字架发誓,不讲给外人听,我就可以告诉你。”
那医生就照着他的吩咐发誓此事决不外传,勃鲁诺这才说道:
“亲爱的医生,那么我就说给你听吧:不久以前,这城里住过一个大魔术师。因为他是苏格兰人,所以人家就管他叫米盖尔·莎格兰。他受到多少绅士们的殷勤款待,这些人现在已没有几个活在世上了。他临走的时候,拗不过绅士们的再三恳求,留下了两个得力的门徒,吩咐他们说,凡是皈依他的绅士,不论有什么愿望,都要使得他们如愿以偿。
“这两个门徒果然一一满足了这些绅士们在私情方面和其他一些小事情方面的要求。后来他们两人在这城里待久了,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决定在此长留不走了。他们在这里结识了许多朋友,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是和他们合得来就行。为了博得朋友们的欢喜,他们便组织了一个二十五人左右的团体,每个月至少碰头两次,地点由他们临时决定。每次碰头,各人都可以随心所欲,说出自己的要求,那两个魔术师无不立即设法使他们在当夜就如愿以偿。
“布法马可和我两人跟那两个魔术师交情极好,因此得以加入了那个团体,到目前依旧是会员。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每次聚会的时候,真是豪华奢靡,洋洋大观。我们吃饭的那间大厅里真是锦帷绣帘,琳琅满目,桌面上的馔肴赛似帝王家一般。婢仆如云,一个个都是气度不凡,天生丽质,你要谁侍候,就是谁侍候你。吃喝用的锅匙碗盏,以至一应器皿什物,不是金的也是银的,至于各色各样的珍馐异味,只要你想得到,没有哪一样不是马上摆到你眼前来。
“至于悦耳音乐歌曲的音调之美,乐器种类之多,我实在说都说不出来;还有宴席上点的华贵的蜡烛,吃的可口的糖果,饮的名贵的醇酒,更是说都说不尽。还有,我的好心的潘普金海先生。说出来你也不相信,我们穿的衣服,可就不能拿我们平日穿的衣服相比啦。一个个都是穿锦着缎,雍容华贵,要是让你看到了,即使是一个穿得最褴褛的人,你也会把他当作一个帝王呢。
“这些还是其次,我们最最痛快的事,那就是我们能够把天下任何地方的美女都招来供我们取乐。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拉斯卡·洛女王,巴斯克的王后,苏丹的娇妻,乌兹别克鞑靼的女王,诺洛威的醉格尔抓格尔台尔,福拉普都得兰的莫拉格琳,和武尔格刚尔柏林的马得凯特……可是我何必一一列举呢。总之,普天下的皇后都来奉陪我们,我甚至可以说,连普列斯特·约铺的那个屁股中央长了角的萱瑞维嫩丝也光临了,喏,你看见没有?她们吃些糖果、喝些美酒之后,便轻移慢步,各人跟着邀请她来的男人,进入了洞房。
“你要知道,这些洞房布置得真好象天堂乐园一般。那一股香味儿,就象药铺子里碾茴香一样。我们睡的床恐怕比威尼斯总督的床还要漂亮得不知有多少倍。至于那些女人摆弄起梭子来那种功夫,我只好让你自己去想象了。照我看来,我们这伙人当中最幸运的要算是布法马可和我两个人。布法马可经常邀请法国王后来陪他。我就常常请英国王后来陪我。这两位王后都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我们功夫到家,她们除了我们两个,什么人都看不中。这一下你可明白我们为什么比别人的日子都过得快乐了吧,就因为我们享有了这两位天仙般的王后的爱情。尤其是因为我们倘若要钱用,开口向她们要个一千两千金元,哪一次不是马上就有!我们管这一切叫做浪荡,因为我们取得这些东西,正象浪荡的海盗一样,从各地打劫来的,只是有一点不同: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就不还人家,而我们却是用过就奉还原主。
“可敬的医生,这一下你该听明白了我所说的游历是怎么回事了吧这件事该怎样严守秘密,想必你也知道。用不着我再多罗嗦,再叮嘱你了。”
这位医生的本领,大概最多只能医医小孩子的癞痢头,现在居然把勃鲁诺所捏造的这篇故事信以为真,一心只想参加他们那个团体,那股热切的劲儿就好象要获得天下至宝似的。他对勃鲁诺说,难怪你们过得这样快活,原来还有这一段奥妙在里面。他好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没有要求把他也带去见识见识,认为还要对勃鲁诺多多尽些情谊,然后开口,才有把握。
从此他就和勃鲁诺加倍亲密,早上请他吃饭,晚上邀他用餐,讨好巴结,无微不至,朝朝相聚,仿佛没有了这位画匠就活不下去似的。
勃鲁诺受到那个医生的殷勤款待,为了表示酬谢,也替医生在饭厅里画了一副四旬节图,在房门口又画了一副“神的小羊图”,又在大门口画了个便壶,以便登门看病的人一望可知,不致弄错。那油画匠又在医生的小穿廊上画上一幅“猫鼠搏斗图”,医生认为画得好极了。要是勃鲁诺哪一天没有到医生这里来吃饭,他第二天总是要上门来声明说:
“昨天晚上我和他们聚会去了,近来英国王后我已经有些玩腻了,所以我吩咐把鞑靼大可汗的桃拉桃克西给我弄来。”
“桃拉桃克西?这是什么玩意儿?”医生问道,“这些古怪名字实在叫我弄不明白。”
“哎哟,我的医生,”勃鲁诺嚷道:“这我倒不奇怪,因为我听说泼考格拉索或华那森那都没有提起过这些人。”
那医生说:“你的意思是指喜泼克拉底斯和阿维森那吧。”
勃鲁诺说:“可能就是,我也说不准。你听不懂我说的这些名字,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这些名字。可是在鞑靼话里,‘桃拉桃克西’就是我们语言里的王后娘娘。天啊,她真是个娇小玲珑的妞儿!我敢说,你要是见了她,准会把你的灌肠剂啦,石膏纱布啦,什么都忘得精光。”
勃鲁诺老是拿这些话来挑逗他。有一天晚上,他替勃鲁诺执着灯画“猫鼠搏斗图”,心想,如今勃鲁诺欠他的情已经够多了,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看看并无别人在场,于是向他说道:
“勃鲁诺,老天爷可以作证,我对待什么人也不能象对待你这样好。说老实话,即使你要我从这里走到泼里托拉去,我也乐意。咱们既有这般交情,因此,我要求你帮个忙,你该不会觉得冒昧吧。不瞒你说,自从你上次把你们那个愉快的团体里种种事情讲给我听了以后,我心里一直又痒又热,恨不得马上能参加到那里面去,你日后自会明白,我这样想入会,自有我的道理。去年我在卡卡文西格里,遇到一个姿色出众的小丫头,我把她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疼爱,那次答应给她十个波伦亚钱,叫她跟我相好,谁知她怎么也不肯。等我一旦入了会,若不把她带到那儿去,你就取笑我一辈子。所以我求求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加入这个团体,你也得帮帮我的忙才好。我包管我会成为一个忠诚老实的成员,决不会丢你的面子。不说别的,你看我长得多么漂亮,多么壮健,脸蛋儿象一朵玖瑰花,何况还是个堂堂医学博士,你们中间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个来。我还懂得许许多多高尚的事情,会唱不少歌曲。不信我就唱一支给你听。”
说着,他立刻就开始唱起来。他这样说不打紧,可真要笑死了勃鲁诺,真难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笑出声来。医生唱完了歌,就说道:
“喂。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勃鲁诺说:“唱得太好了,不论哪样乐器都要被你的声音压倒了。”
那医生说:“如果你没有听我唱,一定不会相信我会唱得这样好吧。”
勃鲁诺回答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那医生又继续说:“我会唱的歌还多着呢。暂且就唱到这里为止吧。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父亲也是个绅士,不过住在乡村里罢了,我母亲的娘家是伐莱丘家族。你也已经看见,我的藏书和我的长袍,佛罗伦萨的哪一个医生都比不上。不瞒你说,我有件袍子,是十年前做的,细算起来,将近要值一百多镑子儿呢。所以我要求你无论如何要帮助我加入,凭着天主起誓,如果你帮得了我这个忙,我可以永远替你免费治病。”
勃鲁诺听了这话,益发觉得这个医生是个大傻瓜,就说道:“医生,请你把灯光照到这边来一点,耐心等我把这些老鼠尾巴画好,再来回答你的话。”
他把老鼠尾巴画好了以后,故意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说道:
“我的医生,我知道我若能代你做成这件事,你一定会大大地酬谢我,不过,你要求我的事情,虽然在你有学问的人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对我说来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