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
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
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
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
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
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
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
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
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
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
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
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
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
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
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
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
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
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
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
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
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
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
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
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
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
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
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
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
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
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
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
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
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
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
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
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
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
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
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