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敖满斟了一大杯酒,挨个跟柏雍与李清愁碰了碰,大笑道:“现在觉得快意了么?我算出了一口恶气。”
李清愁艰涩一笑,将酒杯举到口边。他的目的达到了,但心中却没有一丝欢愉之意。他实在没想到郭敖竟闹到这么大,尤其是他后来的作为,让李清愁感到极为陌生。
用剑指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郭敖么?李清愁凝视着郭敖双目中那若隐若现的红芒,忍不住一阵阵地心悸。他知道,也许正是自己,将郭敖害成这个样子。是他的责任,就要他来弥补,李清愁咬着牙,将这杯苦酒饮下。
这的确是苦酒,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柏雍也在叹着气。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精致的丝绸的衣服,在衣边上镶了极为精致的金线,每一动,金线就仿佛有生命般舞动着,将衣服上绣的蝴蝶映得宛如活物。他并没有束冠,让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但他的面色也不好,而且不太愿意说话,只是闷头喝酒,每喝一口,就叹一口气。
郭敖停杯不饮,道:“你叹什么气?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太过分了?”
柏雍摇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不适合你呆,郭敖,走吧!我们本来浪迹江湖,不是很逍遥很快意么?”
郭敖默然,他手中的酒杯晃动着,金黄的酒液就仿佛是垂落的夕阳,一不小心就陷入完全的黑暗。他涩然一笑,道:“我还能走么?”
他看了看李清愁,仍然是武功尽失的李清愁。他再看了看自己,不足以称英雄的自己。他的忧郁忽然完全止息,他傲然道:“我不但不走,还要做前无古人的华音阁阁主,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郭敖,才是天命的华音阁主!”
他目中红光隐显,啪的一声响,酒杯在他掌中炸成粉末!郭敖哈哈大笑道:“酒杯酒杯,连你都怕我么?”
柏雍淡淡道:“我看他们只是畏惧你,并非真正信服你。你这阁主做的有些不尽不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郭敖目中精光闪动,笑道:“我早有安排,他们马上就会死心塌地,决不会反抗我的。因为,我将给他们前所未有的荣誉感。”
柏雍道:“哦?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郭敖猛地拂袖,将酒杯的碎屑震开,一字字道:“灭天罗!”
他见柏雍错愕,更加得意,解释道:“我重建少林、武当,武林正道感念我的恩惠,愿意受我驱驰。我再统合华音阁的力量,与正道联合,同天罗教一决高下,不难将它一网打尽。那时华音阁一家独大,声势无与伦比,华音阁的弟子走在江湖上,将被世人当成救星。这种荣誉感前所未有,他们还不竭力拥护我做他们的阁主?”
他说到高兴处,纵声大笑。柏雍与李清愁对望一眼,面上都有忧色,试探道:“如此交战,死伤怕不有千人万人。你不怕么?”
郭敖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皆然,何独异于今?到时我将飞血剑法传于他们,借着别人的鲜血,越杀越猛,越杀越强,天罗教人再多,也绝不是对手。杀!杀!杀!将他们全都杀个精光!”
三个杀字出口,郭敖猛地一声狂啸,仰头将酒喝干,大叫道:“到时再也没有人能欺你们了!”他双目中尽是通红的血丝,精神亢奋之极。
柏雍淡淡笑道:“是啊,有你在,还有谁能欺我们呢?”
郭敖一喜,柏雍居然也认同了他的地位,这让他极为高兴。他转头,正与柏雍的眸子对在一起。忽然之间,他就觉得柏雍的眸子无比深邃,他不禁好奇,这眸子中有些什么。柏雍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瞳孔逐渐扩大,变得更加深广而黝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睡吧,睡吧,只有在梦中,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在这里,绝没有人敢反抗你。”
郭敖只觉天旋地转,缓缓躺了下去。
在睡梦中,白云翻飞,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闯荡江湖,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和李清愁、铁恨一起,躺在海边,任海风将自己的发髻吹得散乱。他真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但他的心却微微觉得有些不妥,猛地,一道诡异真气从丹田冲起,成了一枚针,在他心底狠狠刺了一下。郭敖满脑子的混沌倏然化去,他变得无比地清醒。
这是他多年流落江湖所形成的本能,曾经数次助他躲过了极大的危险。郭敖情知自己身处不测,当下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闭目斜卧,静静地倾听四周的动静。他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这种朕兆绝非空穴来风,而一旦这种朕兆出现,随之而来的危险几乎可以将他瞬间杀死,郭敖岂敢轻易妄为?
只听柏雍淡淡道:“你的武功并未失去,为什么不告诉他知道?”
郭敖心中一凛,谁的武功没有失去?李清愁么?郭敖心中又是一凛,李清愁的武功并未失去?他怎么不告诉自己?难道……
郭敖背上沁出了一阵冷汗,这几日的往事闪电般涌上心头。他为了让李清愁恢复武功,斗天罗,战华音,几乎身败名裂,为天下公敌,然而他所努力的目标,现在忽然不存在了。李清愁的武功并未失去!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敖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眼前再度闪现过片断往事,那是与李清愁携手江湖、笑傲天下的岁月,但现在,尽皆化为苦涩。郭敖紧紧闭住眼睛。
朋友。
毕竟只是朋友。
就算肝胆相照,但朋友只不过是朋友而已,无法永远祸福与共。
在敌对的华音阁里面,李清愁掩盖自己武功未失的真相,为自己留一份筹码,这也无可厚非。而自己已为华音阁主,他本就不应该告诉自己的。
本就不应该。这一切合情合理,郭敖渐渐想通了。但他的心却仍旧苦涩无比,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
那就分别吧,此后各自经营自己的世界。
耳听李清愁无声地叹了口气,静默道:“你有没有刀?越薄越好,我不想他太痛苦。”
柏雍叹道:“你一定要动手么?也许郭敖无法谅解你的。”
郭敖心弦猛地一震。刀?谅解?李清愁要做什么?
唰的一声响,一道冷气沁体而来。柏雍缓缓道:“这把刀名唤蝉翼,功力到处,取人性命而不见血,刀过之后,不见伤痕。你……你拿去吧。”
李清愁淡淡道:“谢谢。”
郭敖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谢谢。
李清愁拿着刀,然后说谢谢。这柄刀,要做的事自己不能谅解。
李清愁要杀他?
郭敖忽然心灰意懒,李清愁要杀他。
十几年相交的朋友,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现在骗着他为自己卖命,还想杀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为自己找了一柄很薄的刀,可以减少一下自己的痛苦。
李清愁要杀他!
郭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dashdash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冷气慢慢移动着,果然,向自己转了过来。李清愁用刀的手法绝不平凡,冷气凝结为一线,倏然斩到了郭敖的头颅上。郭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冷气已沁入了自己的脑海里,让他感受到那欲死的麻木。
他的心忽然怒跳起来,一股激烈的冲动宛如毒龙般疾窜而起,瞬间盖过了他所有的意识。
既然所有的人都背叛我,那所有的人都该死!
他的双眸霍然睁开,猛烈的红光暴涨而出,他的手掌也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李清愁的手腕!
李清愁吃了一惊,叫道:“你……”
郭敖冷笑道:“想不到我会在这时醒来吧?”
他更不停手,剑心诀冷然在心中凝转,运掌如剑,雪光若电,重重两掌砍在了李清愁的双肩上。立时就听咯嚓两声,李清愁满脸惊骇中,双肩被斩成粉碎。郭敖更不停留,双掌拿住他的膻中穴,聚力一吐,将他的血脉封住。李清愁张口刚要说什么,但连一个字都未吐出,就被点住穴道,身形生生定住。
柏雍大惊,叫道:“你……你做什么?”抢上来救。
郭敖笑道:“不要急,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的手一抹,将李清愁腕中的蝉翼刀躲过,身子一转,刀光如同雪练,着地洒了出去!
柏雍来不及躲闪,刀光飞纵满室,已然将他罩住。
柏雍吓了一跳,道:“你疯了?”
他的身形看似随意地扭了几扭,那么猛烈的刀光,竟然堪堪擦着他的身边削了过去。猛地郭敖手腕一紧,刀光蓦然增大,宛如白龙卷动了银浪,整个斗室之中刹那间全被雪亮的刀锋充满,再无柏雍立锥之地。
柏雍大叫道:“住手,我有话说!”
郭敖手腕一抖,漫天刀光不见,冷笑道:“你与李清愁密谋害我,还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