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从错愕后回过了神,道:“唉,死去对他而言或是种解脱吧,我学禅不久,背不出什么妙理,等到时候我让师父过来,完完整整诵念一篇经文超渡一下,为他讨个好些的来世。”
宁长久看着他,确认了几遍自己没有看错后,平静开口:“他三个月前就死了。”
和尚一怔。春雨鞭在背上,寒意猛地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他连忙竖掌念了句阿弥陀佛,颤声道:“佛门重地,施主可别吓唬人啊。”
宁长久立在雨里,没有说话。
和尚愈发觉得不对劲,心想疯症不会是传染了吧……他立刻偻着腰,跑回了庙里。
宁长久看着老人。
他方才没能拦住老人的死亡。
因为他确实早就已经死了……可如果他早就死了,那这三个月里,住在他身体里又是谁?刚刚和自己讲话的疯子又是谁?
宁长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灵犀之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和尚再次出庙时,那位青衣施主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剩老人冰凉而孤寂地躺在地上。
和尚抬起头,寺庙的上空悬挂着彩虹。
……
宁长久已御剑离去,他用搜魂的秘术寻遍了老人的身体,没有寻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三个月前就已经死去了的普通人。
他相信,自己和这老者的相遇绝非偶然。
他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他。
但他什么也想不起。
宁长久御剑而回,古灵宗距离自己,已算不得遥远。
……
……
古灵宗。
山岚的树木已吐出新蕊,夕阳映照着山岚,万物静沐其间,如一扇扇暖红色的屏风。
司命立在通往九幽殿的铁索桥上,万丈悬崖在她身下静默,女子漆黑勾勒的裙袍承托着暖阳。她没有了平日里的微笑,气质沉静内敛,好似从人间抽出了身子,褪去了满身凡尘,将神国离世的旗帜披回身上作为她的裙。
陆嫁嫁从九幽殿中走出,宁小龄蹦蹦跳跳地跟在她的身后。
陆嫁嫁走过横跨险峰的吊桥,轻声问道:“姐姐要走了?”
司命螓首轻点。
陆嫁嫁道:“你是古灵宗宗主,哪有宗主这样擅自离去的道理?”
司命道:“我终究有我自己要去的地方。”
陆嫁嫁问:“神国么?”
司命道:“我也不确定,但我总觉得,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未知的使命在等待着我。”
这番话语很缥缈,陆嫁嫁听得如坠云雾,她微微赌气道:“你是怕夫君回来吧?”
司命淡淡一笑,道:“怎么?是妹妹不堪鞭 笞,想要姐姐留下为你分忧。”
陆嫁嫁对于她的许多话语总是无奈的。
司命道:“最后一天了,陪我走走吧。”
陆嫁嫁轻轻跟上。
宁小龄一跃跃到了司命的肩头,熟稔地缠在她在颈间。
司命揉了揉宁小龄的脑袋,道:“姐姐走后,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宁小龄委屈道:“姐姐为什么要走呀,是小龄的尾巴不好捏了吗?”
司命摸了摸她的耳朵,道:“小龄可别真成狐媚子了。”
陆嫁嫁轻轻走在她的身边,道:“真的不等等长久了吗?放心,我就说这几个月姐姐待我很好就是了。”
“嗯?难道我待你不好么?”司命反问。
陆嫁嫁屈服道:“当然是……很好的。”
司命道:“希望下次再见之时,妹妹已是五道剑仙了。”
“嗯,我不会懈怠的。”陆嫁嫁嘴上如此,心中却难掩失落。
两人一狐行过吊桥,看着环绕的十峰,又越过苍茫的夕色,一同去眺望落日。
日暮西山,却依旧需要仰望。
整个世界渺小了下来。
陆嫁嫁白裳如雪,青丝垂过腰 臀,司命黑裙似夜,银发顺着香肩玉背流泻,至脚踝处摇晃。她们的脸颊上,光照渐暗,黑夜将她们无与伦比的脸颊包裹了起来,唯剩一双眼眸还映着星辉般的光芒。
“洛书楼中,得知你并非书中人,而是真实存在之时,是我百年来最开心的事之一。”司命忽然说道。
“我也是。”陆嫁嫁眨着眼睛,诚恳问道:“其他的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呀?”
司命说道:“罪君年过去的时候,第一次离开断界城,看到满天星光如水的时候,还有除夕夜,我们一同去看烟花的时候……”
司命冷漠的冰眸里,流露出了难掩的情感,像是冰川间凝结的翡翠。她静立着,对着漫山的夜,倏尔又轻轻笑了:“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事都有宁长久在边上,要不然就真是值得怀念的美好记忆了。”
陆嫁嫁看着她淡绯色的唇光,想着若是有夫君在一旁撑腰,自己就敢严词骂她嘴硬了。
陆嫁嫁问:“你走之后,这古灵宗的宗主怎么办?”
司命道:“冥府之下不是有个冥君后人么,再不济还有小龄,你让小龄在那装腔作势,你在后面垂帘听政就好。”
陆嫁嫁蹙眉道:“怎么听着我和老妖婆似的。”
宁小龄附和道:“小龄听着也觉得自己和老妖怪似的!”
司命微笑道:“那你们这两头大小狐狸精,就等着宁大恶人回来降妖除魔吧。”
陆嫁嫁心想,可惜大魔王要跑掉了。
她看了看逐渐暗沉下去的天空,知道宁长久一时半而也回不来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恍然发觉时,回首一看,便只觉得时间短暂。
“回去吧。”司命忽然转身,向着九幽殿的方向走去。
陆嫁嫁好奇道:“回去做什么?”
司命道:“自然是替我将奴纹解了,怎么?难不成姐姐还会真任由你破至五道一雪前耻么?”
陆嫁嫁挣扎道:“不对称就不好看了。”
司命冷冷道:“那要不姐姐给你纹两个对称的?”
陆嫁嫁无奈跟了上去。
房间里,陆嫁嫁与司命经过了一番仪式,解开了左腿内侧的火纹。
司命掩上裙摆,赤嫩的玉足履过凉夜。
宁小龄正趴在窗台上,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眺望着。
司命从屋中走出,踩在满庭的梨花玉瓣上。
陆嫁嫁也走了出来,她忽然问了一句:“雪瓷姐姐……喜欢夫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