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看了眼窗外,确认没有天地异动之后,她才幽幽地看了宁长久一眼,缩回了手指,道:“祸从口出。”
宁长久凝重地点了点头。
司命本欲坐下,但身姿却凝滞在了一半,她悠悠起身,重新静立,面色如常道:“断界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你合作。”
宁长久道:“嗯,那时候我只想杀了你。”
“呵,那时候你说的可不是杀了我。”司命谈论起了往事。
宁长久揉了揉额头,好奇道:“那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日日夜夜让我感受到屈辱、痛苦、绝望,要将我打落尘埃,痛不欲生。”司命说起这些事,话语中却带着风轻云淡。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宁长久狐疑。
司命微笑道:“你这宏愿振聋发聩,想忘记都不容易呀。”
宁长久想了想,笑道:“那我倒是始终不忘初心。”
“嗯?!”
司命神色一厉,正欲发作,却见宁小龄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习惯性地跳到了司命肩头,又是用狐狸尾巴搔,又是用小爪子揉,司命原本凶巴巴的脸柔和了许多,她瞪了宁小龄一眼,道:“你师兄可不能护你一辈子。”
宁小龄讨好道:“师兄若是护不住了,不还有姐姐吗?”
司命任由小狐狸在自己肩头撒娇,颇为无奈,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些,这和原先的自己……一点不一样呀。
“小龄,一百天了。”宁长久看着她无忧无虑的脸,打算给她些危机感。
宁小龄却更高兴了:“才一百天,权柄便已收集得差不多了,还有两百日呢……师兄和姐姐真是天作之合!”
殿里片刻安静。
宁小龄的一句话似乎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她意识到了不妙,弱弱解释道:“我……我只是说,师兄和姐姐配合得很好。”
“小狐狸精。”司命损了她一句,向着屋门外走去。
宁小龄趴在她的肩头,看着她秀发垂覆过的曲线,默默地想着,别当小龄不知道,你现在不也是一只大狐狸精么?
当然,她也只敢想一下,若是说出口了,她不确定师兄能不能保住自己。
“师兄。”宁小龄对着师兄招了招手:“师兄,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宁长久淡淡一笑,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诸多杂念,走到了司命的身边。
不多时,陆嫁嫁也佩着剑从屋中走出,她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神色幽怨,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宁小龄也审时度势地跳上了师父的肩膀,为师父揉肩锤背起来。
三人走过了悬崖上的铁索长桥。
长桥之下,幽月湖的水面摇晃着细碎的光。
三人一边聊着些无聊的话题,一边走到了幽月湖边。
幽月湖边,鱼王坐在一口大缸前,缸中咸鱼堆如小山,光是闻着,便膻腥刺鼻。
鱼王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见到宁长久回来,它死鱼般的眼睛骤然一亮,求救似地望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司命道:“等它吃完了这座鱼山,就可以获得自由。”
“这里是凤仙郡?”宁长久震惊:“我们古灵宗的谛听大将军,整日吃这个,成何体统!”
司命淡淡道:“还不是因为它平日里在湖边装神弄鬼,骗取弟子们的渔产。不劳而获,坑蒙拐骗,罪有应得。”
“可这惩罚未免……”宁长久于心不忍。
鱼王眼睛一亮。
司命问:“你有意见?”
宁长久看着鱼王,再看了看满缸的咸鱼,默默道:“宗主大人真是赏罚分明。”
鱼王心想,自己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眼里只有女人的禽兽身上!
“喵嗷。”鱼王叫了一声,无力地抗议着。
……
弟子们还在木堂中修行,幽月湖格外地平静。
他们顺着湖堤一路向前,不知不觉走出了宗门。
郊外繁花似锦,衣裳街亦是姹紫嫣红,写满了繁华。
陆嫁嫁今日心情很好,在宁长久与司命的教唆之下,也打算褪去这一身亘古不变的白裳,尝试一番精美的妆容。
“这样子好看么?”陆嫁嫁在妆楼女子的推荐之下,点了些红红绿绿的妆容。
宁长久诚恳笑道:“嫁嫁怎么样都好看。”
“师兄骗人!”宁小龄凭借着心灵感应,无情地拆穿了他。
陆嫁嫁前去换洗妆容之时,宁长久便与司命在外等待,两人淡笑着聊天。
“我若是你,知道自己命数不久,可不会把闲暇时间浪费在逛街上。”司命讥嘲道。
宁长久道:“久别重逢,陪妻子走走亦是人生一大喜悦,你懂什么?”
“你们可真是夫妻情深。”司命道:“那如果是陪我,你还会开心么?”
宁长久板着脸,做出了比喻:“何异于晴天下顶着朵乌云走路。”
宁小龄摇着尾巴,再次戳穿了他:“师兄心里明明是很开心的!”
陆嫁嫁换完了妆容出来,三人又一同去当初看烟花的湖堤边散步。初春,杨柳依依,万千垂下的柳条上吐着嫩黄色的叶,像是花儿的蕊。
“那是……”宁小龄望向了天空。
“纸鸢。”司命道:“人间孩童的一种,嗯……荒唐的玩具。”
陆嫁嫁道:“纸鸢过往也是用来传信的,据说能把人间的心意传达到天上。”
宁长久问:“我们也去试试?”
司命冷冷道:“幼稚。”
宁长久望向了宁小龄,宁小龄无辜道:“我和司命姐姐又不心意相通,你看我做什么!”
司命道:“罢了,我勉为其难地陪你们去看看吧。”
郊野之外,春风将草地吹成起伏的浪,浪尖上,芬芳之意从远处飘来,或是桃李的林子,或是蔷薇的花丛。青草掩映之间,春溪声细碎如耳语,它和着风声,潺潺流去。
陆嫁嫁掏钱买了一个纸鸢,纸鸢形似镶着花边的火雀,众人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了名字。
只是三人谁也没有放纸鸢的经验。
于是这几位绝世的大修行者,便在远处观摩了一会儿稚童的操作,陆续点头,各有心得。
宁长久握着线圈,陆嫁嫁则扶着纸鸢翼上纤薄的竹篾架子,两人在草地上跑着,宁长久松着手间的细线,试图将它迎着风送往了天上。
结果纸鸢没飞多久便摇晃着坠地,司命双手环胸立在一边,
淡淡地讥笑着。
“神官大人你来试试?”宁长久递出了线圈,有些不服气。
“既然你求我,我就试试吧。”司命接过了圈着线的筒状木头,她与陆嫁嫁在草地上试了起来。
经过了几次尝试,纸鸢终于迎着风飞了起来。
司命松了口气,骄傲地看着宁长久,似等待着钦佩与夸奖,却见宁长久也微笑着看着她。司命明媚的心情阴郁了几分,总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她懒得看他,继续抬头,望着她的纸鸢升向高空。
司命面无表情地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