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目的。”二师兄拍着刀鞘,仰天长叹,道:“他不过是苍天的剑而已,上苍打雷落电杀不死人,便只能借真正的剑铲除威胁了,你是不可观的弟子,便在他必杀的名单里……如今敌众我寡,师尊分身无术,师弟只好自己小心。”
宁长久点头道:“师弟明白,我如今已迈入五道,有雪瓷在侧照应,应是能化险为夷的。”
司命亦螓首微点,表示赞同。
二师兄笑意欣慰,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胭脂盒大小的圆盘,递给了宁长久,道:“这是五都神土,当初白帝、青帝、赤帝、黑帝、黄帝尚在之时,我掏了把铲子,将他们五都的神荼都挖了一铲,当初还犯了众怒,如今神人故去,城楼易主,最后留下来的,竟是这个。”
二师兄这样说着,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缅怀之意。
他将此物交到宁长久的掌心里,道:“好好收着,不必太节俭,拼命的时候直接扔出去就行了,可保你性命。”
“多谢二师兄厚礼。”宁长久认真地接过五都神土,双手攥紧。
两人告别了二师兄。
律令堂外,大师姐莲冠青裙,寂然玉立,神姿翩然。
她看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亦已等候多时。
宁长久与司命一同拜见了大师姐。
大师姐微微一笑,她取出了一张弓。
那是一把无弦的、半人大小的巨弓。
巨弓似以铁木打造,宛若黑铁的表面纹理细腻,弓臂弧线苍劲,弓腹贴有中青玄角,金色的细芒沿着整把弓的纹路走过,似山谷间淌过的熔浆,弓体的中央处,悬着一颗极小的红点。
宁长久看着这柄弓,很是熟悉,他感觉,只要以指勾住这枚红点,便可在无形中将有形的弦与箭拉扯出来。
“不认得了?”大师姐微笑道:“射杀金翅大鹏时,你所用的就是这把弓。不愧是小师弟啊……这可是金翅大鹏五百年都未能拔出的东西,也不知道他肉身被摧毁的时候,瞑不瞑目。”
宁长久这才想起当时天竺峰上的场景。
大雨滂沱间,他并未顾虑太多,看见弓就拔,看见弦就拉,其后射杀了金翅大鹏,他也无暇多想,直接弃弓奔向了司命。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这把弓,便是封藏于天竺峰的四大圣器之一!
大师姐继续道:“此弓名为阳凰苍羽弓,一次最多连发九支,金翅大鹏的阳凰苍羽剑,便是脱胎于此。”
“好霸气的弓名。”宁长久说着,冥冥中已察觉到了弓与自身的感应,他伸出手,准备去接过弓。
大师姐却握着弓,负过了手去。
宁长久抓了个空,微愣,疑惑道:“师姐不打算将这弓赠与我吗?还是说,师弟此刻还没有资格使用它?”
“倒也不是。”大师姐持着弓,轻轻踱步,青裙飞扬。
她看着宁长久,笑意温和,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宁长久不明所以,道:“师姐请讲。”
大师姐微笑着说道:“此刻,我有这柄阳凰苍羽弓,同时也有积累了千年的三句金玉良言,你是要这把神弓,还是要师姐的三句良言?”
宁长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我要这把弓!”
司命同样点头附和。
“……”大师姐深吸了口气,周围瞬息安静,唯见她身影微僵,胸脯起伏,她冷冷地看了眼宁长久,抓起弓,随手一抡,砸向了宁长久,道:“哼,这般肤浅,以后怎成大事,下山去吧。”
宁长久抱住了大弓,那看似光滑的躯干触到指尖却是略显粗糙的。
巨弓入怀,给了他许多安心感。
气海之中,更有如日生辉的权柄似遥相呼应,挣出光芒万丈。
血脉在体内奔涌咆哮,他竟生出了张弓搭箭的冲动。
宁长久压抑下了翻涌而起的血。
他将弓背在了背上,作揖道:
“多谢师姐。”
大师姐犹在气恼,她并未给宁长久什么好脸色看,只是幽幽道:“此回古灵宗万里,道阻且长,正果修来不易,你们好好珍重。”
宁长久与司命目光相接,两人最后齐齐谢过了师姐。
观门已开。
他们走下了台阶。
转眼之间,大师姐已成了高台上一抹深青色的剪影。
再转眼,她已无影无踪。
“该下山了。”宁长久怅然道。
“等等。”司命说着,忽地走到了田林之间,他们载种树木的地方。
司命引来了水,为树木浇灌,为四棵树都浇灌上了,独独漏了自己的。
宁长久会意,他笑着卷起袖子,亲自躬身于溪边,捧来清水,在司命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给她的小树苗浇灌上。见这颗小树长势不喜,他更柔和地运送了些许灵气。
司命双臂环胸,下颌轻点,对于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五棵树苗犹如伸出的一只手,对他们摇手作别。
两人穿过了大河镇。
大河镇的匠人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理会他。
宁长久倒是与张锲瑜短暂地见了一面。
张锲瑜正在绘制一幅万鬼长卷,神情认真,他见了宁长久,搁下了笔,板着的脸上神色复杂。
“我此生应是要孤老于此了。”张锲瑜缓缓道:“但并无不满,只有些遗憾。”
宁长久道:“谕剑天宗特意派人去照顾秋生与小莲了,你不必为之担心。”
张锲瑜道:“那条畜生若还有生机,恳请先生留条活路了。”
宁长久知道他说的是修蛇。
“嗯,若有机会,我会彻底清去它神骨的邪性,放归莲田镇的,那条大黑蛇尚且纯良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的。”宁长久说。
张锲瑜搁笔,作揖致谢:“那我别无遗憾了。”
宁长久受了此礼。
当初不死不休的人,竟这样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一边。
走过了大河镇。
司命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
宁长久问:“他们是谁?”
司命回望了一眼,幽幽道:“很早之前的那批古神和古仙,活得比我更久,多是几经轮回,形貌俱换,我也看不清切,只能感知到些气息。”
宁长久回想起了大河镇中的诸多老人。
他们中,许多还是戴罪之人。
可若真有黑日降临,那无论长少善恶俱是处以死刑,所以放眼天地的尺度上,他们始终算是同道中人。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坐忘斋心的碑亭已在身后,他们下了山去。
回到凡间无需再过昆仑。
云海自有渡舟。
舟上摇撸者是一具无头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