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的神识也捕捉不到师兄神明般的身影了。
战斗仍在继续着,宁小龄哪怕只是旁观者,也感受到了那种生死厮杀之间,空间震荡的恐怖。
但幸好,这场神战中,哪怕天骥开启了神话形态,师兄依旧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当初月光通明,不可观尚在之际,无论是师尊还是大师姐,她们对于神主的投影,是并无畏惧的,投影与本体之间相差的悬殊,绝非是开启神话形态就可以弥补的。
不过,宁长久的残国远不够完整,神话逻辑也不够巩固,所以他现在的境界,与不可观开启时的大师姐相比,也是要差上一线的。境界越高,每一线的差距都是鸿沟。
所以他哪怕能压制暴怒的天骥,也无法挥舞白银神剑,将其斩立决。
天骥在长空上狂奔着,每一记吼声与怒啸都是天象的更迭,都是权柄的显化。
宁长久未能真正找回属于他的权柄‘长明’,但他剑心澄澈,无一丝污垢,所斩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对的笔直与凌厉,无论天骥使用多么诡谲的手段,他都能干脆利落地一剑斩破,然后将锋芒递到他的面前。
天骥的神话之躯被宁长久的剑斩中,许许多多的锋芒与锐刺被剑削毁,折断,破碎成虚影。
天骥偶尔也能冲破他的剑锋,以神的犄角刺中他的胸膛,施以诅咒之后将他压回海面,撞入厚不可测的海床里。
那些侵扰心神的诅咒甚至不需要宁长久自己动手,柳希婉便会主动替他一扫而空,他们找回了当初 血战罪君时的感觉,柳希婉一边作为他的剑,一边替他保持着神智的清醒,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与天骥捉对厮杀。
比之当年初见罪君,他们的锋芒更早已发硎。
海床的深处,宁长久与柳希婉的动作是同步的,他们是真正的心心相印,因为剑意的叠加,所以每一次剑招的运行,他们都能爆发出两倍于本身的力量。
宁长久双手持握神剑,默念了一句道诀,剑光大盛,红日照彻深海,天骥的鹿角与马蹄在光中似软化了。
长剑向前刺透,一寸寸逼近,刺破他神话之躯的本体。
两者的角力之中,天骥正在被一只无形巨手扯入疯狂与混沌里。
下方的海床更是大片大片地坍塌,旋涡汇聚,海峰陷落,大量的气泡从深海中涌起,无数的鱼类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剑气搅成了粉末。
海面破开,宁长久再度以剑抵着天骥,冲上了青霄。
他们又从清晨打到了日暮。
冰冷的白银之剑与号称永恒的神话之躯相互切割着。
天骥的躯体上,被剑锋刺透之处,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神话碎片,碎片里,是天骥征战一生的缩影。
下方的海面上,陆嫁嫁已将白银神驹杀得溃逃。
她纤尘不染的剑裳落回大海,正欲抬眸去观测局势,却感应到了奇怪之物,咦了一声。
陆嫁嫁低下头,望向了海面。
海面上水光粼粼,其间漂浮着某种半透明的碎块,像是内脏的碎块,却要干净许多。
陆嫁嫁弹出一道剑气,裹住了其中的一片,以神识窥探。
嗡!
有什么东西不可阻挡地冲入了神识。
但那东西并无恶意,而是某一种重复不断的声音,这种声音,与当初宁长久在骸塔废墟听到的,是如出一辙的。
只是这声音并非单一词汇的梦呓,反而更清晰了许多。
“孤城高远,神骨为葬。北冥玄清,鲲鹏作陪。云国之端,王柱沉陷。古煌之墓,苍龙断头……”
这个声音不停地回荡着,其中孤城、北冥、云国、古煌四字咬得极重,带着极深的怨恨与不甘,陆嫁嫁好似看到了一具骨肉俱朽的老龙,在阴寒的牢狱中抵死挣扎,从泥泞中探出头颅,用干枯沙哑的嗓音做出诅咒似的指引。
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海面上的意识碎片随波沉浮,泛着腥气的海浪也像是老龙腐烂喉咙里发出的叹息。
陆嫁嫁芊指结出莲花,立与眉心之前,一道锐利的剑气自指间亮起,切断了碎片持续不断的沉吟。
神识复归清明。
陆嫁嫁松了口气。
抬起头时,星斗悬在天上。已是子夜了。
宁长久与天骥的战斗亦渐至尾声。
若是此刻有月亮,那这片空气稀薄的世界里,将会有银辉充盈,给战场铺上一层梦幻般的美感,但现在,这里光线微弱,倒像是一座空了很久的楼。
宁长久立在其间,红日孤悬,金乌犹在,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独属于修罗的神剑上,更是一丝豁口也没有。
而另一边天骥则要狼狈许多。
他的神话之躯已经逐渐消磨殆尽,此刻一半是人,一半是鹿与马的结合体,他的肉身上,豁口无数,神话的碎屑流淌出来,雪花般飘散。
天骥明明身负重伤,却低沉地笑了起来:“杀死我又有何用?你根本不敢进入天骥神国,根本触及不到我的本体!暗日即将到来,你杀死作为投影的我都这般费力,又如何能胜过得到暗主馈赠的柯问舟,更遑论暗主本身!”
宁长久道:“剑圣应离南溟很近了吧?”
天骥点了点头,道:“你应能感知的。”
宁长久问:“此刻的剑圣,比之投影的你,如何?”
天骥说着话,金色的面具化作碎片,沿着缝隙落下,“神国之外,我不及他。暗主若灌注神力,那便相当于再造一个可以亲临人间的鹓扶,月国遮蔽,姮娥已然颓倦,你们绝无阻拦他的可能。”
宁长久的剑轻盈而平稳地滑过身前,他直视着天骥的身躯,问:“此刻的我,也拦不住他么?”
天骥的笑声透着阴冷:“我能感觉得出,你的旧国没有完全认可你。非但如此,它甚至已摇摇欲坠,在坍塌的边缘了,你根本不敢完全展开它……你的极限,也只是阻拦我的投影了。”
天骥顿了顿,甚至预言了某些惊人的隐秘:“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还会有神国开启,届时降临的,将是一个真正主掌杀伐的国主,此刻的你,哪怕侥幸从柯问舟手上活下来,也绝不可能胜得过他。”
事实上,在天骥的认知里,他甚至看不到宁长久能从剑圣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
剑圣一直在养剑。
自北冥起,他在与四个追杀者的缠斗间,便在温养一柄剑,那是他的心剑,一路上,他从头发尚黑的中年人模样,彻底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以年岁流逝肉身残缺作为代价,终于温养出了令自己满意的一剑,藏在他老朽的心脏里。
这将是五百年来,整个人间最为强盛的一剑。
也是剑圣向暗主投诚,获取真正神明馈赠的一剑。
作为投影的天骥自认为挡不住此剑,当然,宁长久也不可能挡住。
这一剑,不久之后就会抵达了。
他逃无可逃。
宁长久对于剑圣的到来,看上去却不太关心,他问道:“这个世界最多允许多少个国主共存?”
天骥直言不讳:“两个。”
“接下来要到来的是谁?”宁长久又问。
“你应该能猜到答案。”天骥说。
“举父。”宁长久脱口而出。
新任的举父,正是曾经圣人的天君。
五百年降至,人间将有圣人出……这句话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新任举父很在意这句话。
任何能让圣人重新出世的东西,他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天骥并未回答,他像是陷入了疯狂与混乱,忽然发出暴怒的嘶叫,那身帝王的衣袍在风中狂舞,他利爪一张,随手抓捏之下,烈焰的神戟再度凝在掌心,燎天的火光将一切都照得通明。
最后一击,没有任何招式,他将神戟挥舞而起,朝着宁长久当头劈下。
宁长久眸光淡然。
他伸出了手,轻轻虚按。
身后,红日大盛,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白银的长剑随意念刺出,精准地击中了神戟,两者相触时,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刹那间,虚境便被银白色的剑影填充满了。
贵为神主的天骥,在这等佛国初开般的光芒与剑意下显得黯然。
天骥的神躯在光芒中开始瓦解。
金色的面具破碎。
其后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接着,这张脸和他的身躯都被千万剑一同刺穿,血肉灰飞烟灭,破碎的黄袍在空中飘下,宛若纷飞的蝴蝶。
但在天骥投影破碎时,他却依然在微笑,并用刺耳的声音下达了预言:
“柯问舟要来了,这样的你,必死无疑!”
宁长久立在空空荡荡的虚境里,下方是远到看不清的人间,上方则是只有一层隔阂的墟海。
他抱着剑,没有离去,似乎在等待什么。
天骥最后的话语甚至算不上预言。
因为他的身影破碎不久,柯问舟就出现在了南溟的海域里。
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剑圣比叶婵宫先行抵达了南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