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为什么?”
“因为……”常曦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它就是我呀。”
金星孕育了天藏、火星孕育了烛龙、水星孕育了玄泽,冥王星孕育了冥君……如此类推。
这片星系之内,每一颗举足轻重的星辰,都会孕育出独属于星辰的神灵。
月亮远不如它们巨大。
但月亮靠近灵气最为茂盛的星辰,日久天长之后,月囚上终于诞生了第一个生命——月桂。
月桂不似人间的木樨花,它生于月亮,却无根无叶,只在人间满月的时候开出月色凝就的花来,孤芳自赏却亦满心欢喜,她像是寻常的花木一样,无法走动,便只好撑开如雪的树冠,借助月光去远远地触及人间。
月桂开时皆是深夜,人间安静,所有人一同的意识汇聚成了更大的梦之海,梦境尚且无主,这力量虽不强大,她却喜欢,便自发地掌管起了梦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物久而成精。
哪怕是神物般的月桂亦是如此。
终有一日,月桂中,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盈盈走出。
那是集合了人间所有梦境的想象力,是世俗意义上美的极致。她青丝白裳,笼着纱裙,戴着月冠,真正得如梦如幻。
她是月囚的神,亦是月桂本身。
她围绕着月桂,模仿着人间的制式,为自己构建起了一座寂寞寒冷的宫殿,她在里面像人一样生活,远远地看着世间红尘流换,云舒云卷。
但月桂终究是月桂。她无法远离‘自己’,广寒宫多大,她能活动的范围便有多大。
人非草木,孰知草木之无奈呢……
“原来月神殿下竟是这株月桂本身。”帝俊后知后觉。
常曦淡然地微笑着:“是啊,我其实很羡慕你,羡慕人间的万民,羡慕一切来去自由不必忍受孤寂的生命……当然,我也知道,它们同样羡慕着我。”
帝俊问:“可你决定要走,又该如何离去呢?”
常曦回答:“当然是将我自己带走。”
许多年之后,人间广为流传一个月宫伐桂的传说。
伐桂的主角在不同的传奇故事里换了许多人,没有人知道该以哪一版为真。
但四千多年前的月囚上,帝俊立在广寒宫外,亲眼看到了常曦亲手将月桂伐倒。
她轻柔曼妙的身影紧绷着,似承受着很大的痛苦,接着,血从纱裙间透了出来,将她月白色的衣裳染成了红色。
月桂在广寒宫中被伐倒,化作了一小截月枝。
常曦握着这截月枝,虚弱地跪在血泊里。
她看着月枝,如对镜自照,神色无比温柔,轻声说道:
“若要取良铁铸不世之剑,理应是它。”
“若要取良木修永眠之棺,也应是它。”
这是常曦伐桂的故事。
之后常曦带着它踏出了那座深宫,去往了人间。
广寒宫再无月树,月囚上不见花香。
这颗灰白色的星空无一人,也无人目送她的远去,盼望她的归来。
她是月桂,如这颗星一样,明明殷切地环绕着人间,却又自古清冷。
……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
宁长久低声默念。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师尊对自己说的。
前一世的最后,第三次猎国计划彻底失败了,师尊在最后的关头将月枝以刺入身躯的方式递给了他,将他送回了十二年前。
月枝便是叶婵宫最初的本体。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时间倒流十二年会发生什么,这于他们而言都是未知的。
但是,生则合剑杀魔,死则同棺而眠,或许就是她前一世里最后的祝愿了。
金乌神国里,又有一根崭新的神柱拔地而起。
那根神柱坐落在第一根神柱之侧。
那里面,记录着帝俊与常曦时代的故事。
这是超越这个世间历史,却又真实存在的故事。
也是他们真正的开端。
金乌嘶啼,更明亮的光从中涌出,将虚境照成了一片赤金之色。
“人身窍穴,有名为死;剑尖微渺,可吞生光;忘乎百骸,悲形于外;斩尽一切,可见新生!”
宁长久与柳希婉心神相契,一同默念剑诀。
那剑诀不是其他,而是天谕剑经的心法要诀!
少年与少女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与此同时,白银之剑逆命般燃烧了起来,发出了贯透寰宇的剑芒。
白衣少年如此握剑,向着剑圣斩去。
天谕剑经,必杀之剑,就此刺出!
……
古灵宗外的红楼里,烛火摇晃,司命照顾着叶婵宫,而少女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回光返照般睁开眼,而她枕头下的白藏却在发着抖,一动不动,只知低声喵叫:“天道,那是天道!我闻到暗主的气味了……黑日要来了,黑日要来了!”
司命无视白藏的叫声,她扶着师尊起来,两人依偎着,一同看着桌子上摇晃不定的长明烛火。
烛火几度摇曳要灭,又坚韧抬头,几度重新焕发出光。
最后,烛光还是熄灭了。
但并不是因为光明被黑暗战胜,只是因为这支燃烧了几千年的长明烛火,蜡油烧完了。
叶婵宫望向了外面。
天空中落下了劫灰的余烬。
虚境里,只剩下宁长久拄剑而立。
得到了暗主力量的柯问舟已被他斩落虚境,砸入了极为遥远的海域里,残躯被浪涛卷去,生死不知。
“我能战胜这样的剑圣,那若有千千万万的我,是不是可以同心协力,将天幕上暗主的本体杀死呢?”宁长久轻声发问。
柳希婉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坚定地说了能。
宁长久微笑着点头。
这一剑,同样耗尽了他的力气,他闭上眼,张开手臂,随心所欲地向下坠落。
他无比愉悦,一点不觉疲惫与害怕,因为他知道,无论何时,下面总有人会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