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任何死在异乡的流浪诗人,都盼望着自己因此得以进入塔乌墓场一般。
他想,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重新问问安缇纳姆,祂的“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现在,另外一个困扰牵动着他的思绪。
他斟酌着说:“既然您无法回收旧神的力量……那么,迷雾是如何消散的?”
安缇纳姆温和地笑了一下,祂说:“我猜到你能联想到这个问题。”祂顿了顿,然后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启示者。”
西列斯怔了一下。
“启示者……哦,启示者。”安缇纳姆低声叹息着,“人们都以为,启示者借用着我的力量。不,其实不能完全这么说。
“过去的神明的力量覆盖着世界的方方面面,或许应该说,我只是提供了一座桥梁,让人们得以借用过去的神明的力量;又或者说,将这里的‘神明’替换成‘人类’,也完全没有问题。
“……启示者的力量是一个骗局、一个秘密。他们从未拥有力量,他们之所以能够使用这份力量,是因为这世界仍旧被迷雾笼罩,迷雾才是这份力量的真正来源。
“他们使用着这份力量,就相当于消耗着那些迷雾,也就相当于拯救着这个世界。而当这世界不再被迷雾笼罩、不再需要拯救,那么,他们也将失去这份力量。
“或许他们可以通过我——我是说,过去与历史之神——重现这份力量,但是,随着迷雾逐渐消失,随着费希尔文明重新迈步,我也将逐渐变得衰弱。
“过去与历史将不值一提,启示者的力量将不值一提。人们只有在衰弱和无力的时候,才会怀念曾经的强大;如果自己正一步步迈向强大,那么何必要怀念过去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启示者的力量如此粗糙、如此不成体系?
“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人们越是使用启示者的力量,他们离失去这份力量的临界点就越来越近。终有一日,他们将告别超凡。
“既然如此,那么何必要让这份力量变得太过于精美、太过于细致?真要如此的话,那说不定当人们失去这份力量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感到不舍与悲伤。
“所以,不,并不需要。就让这力量粗糙、复杂、令人眼花缭乱,怎么也摸不着门道和精通的办法。这只是过渡的办法——只是为了,让人类努力去消耗、使用迷雾。”
说到这里,安缇纳姆不由得停顿了一会儿,给西列斯一些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西列斯露出了相当惊愕的表情。这表情对他来说可谓是十分不可思议,毕竟他向来冷静与从容,好像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惊讶到他。
但……但这可不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的超凡力量,是注定将会失去、将要遗落的力量,是神明为了解决这个世界的困境,才人为……不,“神为”刻意制造出来的力量体系。
所以这力量的入门、培养、进步——甚至没什么进步的余地!——都如此粗糙、简化。所以启示者的体系,居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庇佑者的体系。
迷雾是那些陨落的神明的力量;那笼罩在这个世界的、噩梦一般的灰黑色迷雾,是在人类启示者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使用仪式的这四百年间,逐渐消散的。
没人知道迷雾为什么会消散,好似这功劳只是归结于命运的恩赐。但实际上,这功劳、这荣誉,属于过去四百年里每一位人类启示者。
他们并不自知,并不知晓启示者的本质。但是他们的确已经在无形之中拯救了这个世界,也或许,拯救了他们自己。
即便是旧神追随者,他们也被包括在这个宏大而无人知晓的救世计划之中。毕竟,就算他们看不起安缇纳姆这位过去与历史之神,他们也仍旧在使用启示者的力量。
要是让这群旧神追随者知道了,他们使用的每一次仪式,都是对于他们所信仰的旧神的力量的消耗,那他们恐怕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可神明早已经陨落;现世唯一的神明正苟延残喘地与不为人知的外神对抗着,指望着在这事儿之后默默无闻地功成身退。
神明的时代将会过去,终将会过去。人类的自救是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不禁说:“您的决定相当明智。”
当安缇纳姆选择“历史”作为自己如今的力量所在的时候,祂恐怕考虑了方方面面的事情。
比如,当时的沉默纪,人类文明衰弱到极点,但是过去却成了人人都怀念、人人都向往的时代。过去的力量如此昌盛,因此,安缇纳姆可以使用这份力量,用来对抗旧神与外神。
又比如,这力量可以让祂为人类打开一扇通过过去的门。门中满是阴影与迷雾,但人们却可以将其点燃为火光,照亮光明坦荡的未来。人类可以借此自救,甚至于借此摆脱神明的束缚。
安缇纳姆甚至将祂自己的衰弱、祂自己的功成身退也算了进去。
再比如,当祂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祂就已经知道,祂必定会逐渐弱小。因此,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让骰子离开费希尔世界,在外面寻找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