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较量(五)
清溪书屋,与其说是书屋,倒不如说是间规模略小些的大殿,只不过大殿的正中所设的不是龙椅而是一张烧着炕的榻,叱嚓风云近半个世纪的康熙老爷子此刻正躺在榻上,身下是厚厚的被褥,头下垫着高高的棉枕,身上盖着两层轻柔的锦毯,一双老眼半睁半闭地斜躺着,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早已显得有些浑浊了,原本丰润的脸颊此刻已是凹陷了下去,显得颧骨高了许多,一部白须倒是梳理得整整齐齐。见着诸阿哥、老辈子亲王及朝臣们走进了大殿,康熙老爷子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喉头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显然这会儿康熙老爷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儿臣(臣)等见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帮子阿哥、朝臣走进了大殿,慌忙各自跪倒在地,给康熙老爷子请安,老爷子只是静静地躺着,什么话都没有说,若不是锦被因呼吸而轻微地抖动着,真让人怀疑康熙老爷子是不是已经龙行大海了。
张廷玉身为目前唯一的上书房大臣兼领侍卫内大臣,并未随群臣们一道跪下请安,也没有越鲍代厨地让大家伙平身,待得群臣们三呼万岁已毕,张廷玉缓缓地从屋角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每个太监手中都捧着数个轴卷,看样子这些轴卷都是圣旨的规格。正当大家伙疑惑之际,张廷玉扫视了一下跪倒在群臣最前头的那帮子阿哥们,不徐不速地开口道:“圣上有旨,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宣读遗诏。”
遗诏?张廷玉的话音虽轻,可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水潭中一般,瞬间激起了满屋子的骚动,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顿时噪杂成了一片。胤祚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安排,心中倒也没什么慌乱,只是一想到康熙老爷子即将大行,心中颇有些难受,再加上牵挂着外头的战事,脸上虽尚平静,可心里却像是打翻五味瓶一般,百感交集,头也不抬地默默地跪着;老三眼圈红红地,像是要哭的样子,嘴中喃喃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胤缜铁青着脸,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或许是牙关咬得太紧的缘故,嘴角都淌下了一丝鲜血;老八则是一脸的惊慌,一双眼飞快地瞄了一下躺在榻上的康熙老爷子,接着眼珠子转了几圈,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张大人,既是要宣遗诏,总得将所有的阿哥都请来罢,十三弟、十四弟都领军在外也就罢了,不过宫里的小阿哥们总得去请来才是,本王去走一趟好了。”
“不必了。”张廷玉毫不客气地说道:“贺铁、贺大人已经奉旨前去乾清宫取遗诏,自会将其他阿哥请来的,廉郡王不必担心。”
“取遗诏?那张大人手中的是……”老九胤禟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了一句,一帮子阿哥顿时跟着起了哄,满大殿里立时又是噪杂一片。
张廷玉不再理会那帮子,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一个轴卷,摊将开来,冷冷地看了那帮子起哄的阿哥们一眼,缓缓地开口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清肇极北方,托赖列祖列宗之勤勉而有天下……”随着张廷玉的声音响起,一帮子阿哥顿时噤了口,谁也没有胆子在圣旨宣读之际放肆,毕竟藐视圣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罪名,一时间大殿里除了张廷玉朗朗的宣诏声之外,再也无其他噪杂……
辰时三刻,天色早就大亮了,一轮红日高高地斜挂在天际,将光和热洒向大地,给雪后的人们带去了一丝的温暖,只是雪水的溶化反倒使气温显得更低了些,寒冷自然是这时节的主题,即便是身着重袄也不见得能挡住寒冷的侵袭,若是身着甲衣在这等天气里巡哨那简直就是受罪。寻常百姓或许能在家中偷个懒,老婆孩子热坑头地暖和一冬的,可当兵的人是不会有这等福气的,丰台大营今儿个说是要会操,全营的官兵从卯时起就穿着整齐,等着点卯,却始终没等来集合的号角,只能是在各自的营房里集结待命,寻常军士倒也罢了,虽穿着甲衣,可好歹还能在燃着炭盆子的帐篷内躲着,可巡哨的兵丁却是苦不堪言,个个强打着精神在营房外来回巡视,心里头早把那帮子没事找事的官儿们骂得个狗血淋头了,正当一起子哨兵无精打采地巡逻之际,一队三十余人的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一干子巡哨顿时打起了精神,隔着老远便放声大吼道:“站住!军营重地不得纵马飞驰!”
来骑中一位花白胡子,身着从一品武职官服的老者挥手止住了手下,自个儿翻身下马,走到严阵以待的巡哨们面前,很是客气地说道:“本官兵部侍郎刘双成,奉旨前来抚慰丰台大营,有圣旨在此,请立刻通禀成大帅出营想见。”
兵部侍郎的品阶与丰台大营提督一般都是从一品,不过职位却要高得多,虽说彼此间没有统属关系,不过刘双成是奉旨而来,那就是钦差了,自是怠慢不得的,巡哨中一位把总模样的小官儿看了看刘双成手中的圣旨,没敢多耽搁,慌忙打了个千道:“喳!下官这就去通禀,请大人稍后。”话音一落,急冲冲地向中军所在的营房跑去。刘双成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颇有些长者气度地跟那帮子巡哨聊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位参将模样的将领骑着马领着数百巡哨从大营的另一头转了出来,抬眼看见了刘双成,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却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原本按在腰间刀把上的手突地松了开来,悄悄地比划了几个手势之后,若无其事地领着人从营房门口走了过去……
辰时四刻,九门提督衙门内,早已装束整齐的九门提督额鲁特静静地坐在帅位上,身后站着的是清虚等三位毅亲王府校尉,一干子参佐目不斜视地分成两列站在下首,整个衙门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的声响,只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在大堂中盘旋着。一帮子参佐卯时正牌就已经来点卯了,可始终没听到自家大帅下令,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大家伙也都站得有些累了,只因额鲁特向来治军极严,稍有违抗便是军法侍候,大家伙虽都疑惑却也没人敢开口询问,只能是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