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霞客游记 (明)徐宏祖 1751 字 2022-09-18

人们会在阅读这部奇书的过程中,一方面陶然于祖国山川的美丽以及徐霞客描写山川的优美文字,一方面拟画出伟大旅游家崇高的形象,并在这形象中体悟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竭蹶向上的不屈精神和无尽力量。

徐霞客名弘祖,字振之,明代南直隶江阴(今江苏省江阴县)人,生于明万历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公元1587年1月5日)。他生活的时代正值中国封建社会的衰落时期,当时世风日下,官场腐败,政治混乱,徐霞客不事钻营更无心仕途,素慕古代圣贤纵情山水、比照风物的豁达自在,更有一腔热情,立志遍游祖国名川大山。

22岁那年他在家乡的胜水桥头登船出航,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游历生涯。

几十年里,他不畏艰辛,风餐露宿,足迹遍及除四川以外的包括今北京、天津、上海、江苏、河北、山西、山东、陕西、河南、湖北、安徽、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湖南、贵州、云

南等19个省市自治区。

正是在作这些游历的过程中,徐霞客不仅对所游山川风物进行了详尽的记录和描绘,留下了近百万字的游记,而且也通过旅游、文字完成了对他自己不朽形象的塑造,所以读他的《游记》,其收获也是多层次和多方位的,从了解山川的精奥和旅游家的风范到欣赏优美的文字和大儒士的才情,都成为后世者高品味的享受。

一般的游记,其采用方法和角度选择多有人为取舍,或精于描绘,或重在辑录古籍,或选择重点,或偏重某一侧面,大多因所记之人的素养和当时心境而有所演绎铺排。

说到底,山川风物无非是文人寄情于兹的对象,在游记中很少占有主体地位,而且有的过分注重文字功夫而进行了较多的文学加工,使其具体风貌与记中所写出入很大,有的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追记,不但其线条模糊记忆失真,而且时过境迁,取舍剪裁未必得当。反过来看《徐霞客游记》,则觉得要高妙得多。首先,他的游历和记述都力求全面。每到一地,总是力图在宏观上全面地把握该地的风物、人文景观,而对一组风景的观照也尽量从不同角度、不同时光中进行反复辨析描绘,漏游之地,则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补游,有时对一座山、一川水常常选择不同季节作再游、三游……。游历中,他总是选择险途隘道,发微启幽,为追求一种真实全面的感受,力求“峰峰手摩足抉”,往往能出人意料地发现新的景观。

其次,在全面把握的基础上,追求奇、险、绝。他不听信前人的论断或方志的误导,哪里最险则偏向哪里,越是人迹罕至之地越能激发他的兴趣,由于主观精神的追求,他的游记很少有人云亦云的现象,笔下充满对奇、险、绝景的描绘与记录,他说:“余谓游不必骑、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胜于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虑其骑也”。这种不畏艰险,愿为天下先而追求“指示之功”的精神,实在是旅行家之为旅行家的至高境界。其三,观察细致,记录及时,描绘准确。徐霞客每日必记,虽然白天旅途劳顿,晚上仍必执灯作记,把当时的游历详细记录,更有甚者,他白天也边走边记,在崖畔岩边,他依石为案,奋笔不止,最真实地记录下当时的胜景与感受。确因风餐露宿而不能当时作记,则必在二、三天内补记。其记虽在旅途中,却并不是对风景名胜的简单罗列,对每个风景的位置、特点、各景点的分布、地形变化、交通路线都有记录,不但真实可靠直逼实际,而且文字优美引人入胜。其四,徐霞客非常关心旅游资源的开发和保护,他不仅仅是一位旅游家,而且还是一位建设家,故在他的游记中多次提出了开发、修建、使用和保护旅游资源的方案。他选景不囿于传统,反对为凑足整数的所谓“十景”、“八景”的滥竽充数的作法,而是实事求是,如风景特好,也不厌其多。在开发利用方面,他反对湮灭历史遗迹的作法,认为智者应“追远而创其祠”,愚者才“最新而掩其迹”。

新建房舍应不妨碍古迹,风景区建设应借景而不应因此而掩景……一句话,风景区开发应首先保持其浑然天成的原始风貌,再行议论设计方便游览的方案。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非常关注风景区的环境保护问题,多次提出不能把风景区糟踏成牛宫马栈,臭秽不堪,这实在值得当世人借鉴学习。

除以上独特之处,《游记》还有两方面重要内容。其一是丰富的地学知识。由于他观察的细致和发微探幽的精神,使他的游历具有了科学考察的性质,记中可见他对地貌、岩溶、江河、水文、气象等都作了详尽的考备和记录,其中以对岩溶及江河的考察最为详尽和科学,以对气象的关注而特异于其他游记。举他对岩溶的考察为例,他系统地考察了从湖南到滇东磅礴数千里的石灰岩溶蚀地貌,对其分布状况、形成原因、由于发育不同而出现的地区差异等,作了科学的说明。

他深入考察了100多个岩洞,对每个岩洞的考察都力求全面准确。如他深入观察和描述了桂林七星岩的大小、深浅、洞内的复杂结构以及洞的外部情况等,其描述记录与近代科学技术实测的结果相当接近。他比欧洲最早描述和考察石灰岩地貌的爱士培尔早158年,比欧洲最早对石灰岩地貌进行系统分类的罗曼要早200多年。从这个角度说,《徐霞客游记》的科学文献价值也是不容低估的。其二是对社会历史的广泛描摩。

徐霞客在明亡前夕的社会大动荡的岁月,举步遐征,广泛接触社会各阶层,使他更多地了解了社会底层生活状况,对人民的疾苦感同身受,在他描绘一幅风俗长卷的同时,也反映了人民生活的困苦挣扎。作为一个旅游家,他虽不可能完全认清社会的本质,但作为一个有着博大同情心的社会观察者,他所关心的问题自然地与普遍的百姓生活密切相关,所以他的游记总是记录下了各地农业、水利、手工业、商业贸易等多方面的实际情况,同时,由于他的旅迹遍涉于边陲大山,故对生活于此的少数民族的衣食住行、风俗习惯、民族语言等等都有记述。他也非常注重我国宗教的发展,而且并不孤立地看待宗教,特别是在记述不少人遁入空门的原因时,更联系了广阔的社会背景。

一方面他流露出对佛教的好感,一方面也毫不避讳地真实刻划了那些身披袈裟、趋炎附势、趁人之危的丑恶嘴脸,并由此展开对社会政治黑暗现实的描绘,使其《游记》又具有了社会批判意义。

《徐霞客游记》的文学艺术成就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其超出了前人的小品或规范而成宏篇巨制,显示了徐霞客的文学造诣的高超和笔力的雄健。可以这样说,他的游记既忠实于所记对象,有逼真的描绘,又充溢着大胆的想象和色彩瑰丽的渲染。他记游,其初衷可能并非追求文学效果,但出于对山川的热爱,激情难以抑制,因而其记中许多地方都充满感情,文字间充满诗情画意。它既弃绝了文人雅士的矫揉造作和虚拟滥情,使语言质朴可感,流畅清新,又曲尽自然之妙,温文细腻。他的白描手法极其高妙,几段线条勾勒使得文章条理分明,极有分寸感,同时简炼干净明澈透底。一般说来,像这样的长篇游记,其文章的剪裁处理是很难把握的,但徐霞客笔下既有精细描述又并不显得庞杂拖沓,特别是在记录重复游览之地时,更见其详略苦心和谋篇技巧,其《游黄山记》可作典型代表。

他善于穿插民间传说或神话故事,增添了名山胜水的历史文化色彩,文笔也因而显得神采飞动气度不凡。最为独特的是,在他的笔下,万物皆有生命,自然山水等等都是以独特的生命形式显示出来的,这既是文章修辞手法的成功运用,更是徐霞客把自然作为宇宙主体的正常反映,足见他自己与自然万物相通相融的浩然之气,也反映出一代大旅游家热爱自然、崇尚自由的敏感心灵。

读《徐霞客游记》,不可让人忽略的是他本人的形象。可以这样说,他在完成他的游历的同时,“游历”也在完成着他。

我国古代著名的旅行家有很多,但他们各有自己的目的,而这些目的是不是真正的旅游尚值得探讨。他们或出于政治原因,或为国家朝政,或为求法朝山,或为追名逐利不一而足,而对徐霞客来说,没有国家资助也并非国家派遣,绝无政治和宗教目的,是最为单纯的旅游,只出于一种热情一种毅力。他一路游程非常辛苦,靠变卖家产、沿途求友而获取游资。

有时身无分文,被迫卖掉身上所穿衣服以获一餐饭食。

一路顶风冒雪,卧石宿洞,曾三次被盗,多次历险,为寻幽访胜他日夜兼程,常于深山老林间迷路困顿,但这一切都未能动摇他的意志。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他开始了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光辉的一次游历,此时他已50多岁。

他远游南方各省,但由于长期的野外生活和痒毒湿气损害了他的健康,崇祯十二年(公元1641年)八月重返云南鸡足山时,全身俱发疹块,以致两足俱废,他再也不能游览名川大山,也因此,他未能入游四川剑阁、峨嵋胜境,成为他永远的遗憾。

崇祯十四年(公元1643年)他与世长辞,只活了56岁。

他的一生不算长,但他的一生极其辉煌,他留下的六、七十万字的游记既是祖国山河的画卷,是他生命的写真,也是他旷世才情的显露。但愿这部花尽一代旅游大家心血的《游记》能长流永世,与青山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