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徐霞客游记 (明)徐宏祖 1748 字 2022-09-18

始知眉公用情周挚,非世谊所及矣。

大来虽贫,能不负眉公厚意,因友及友。余之穷而获济,出于望外如此。

唐大来,其先浙之淳安籍,国初从戎于此。曾祖金,嘉靖戊子乡荐,任邵武同知,从祀名宦。祖尧官,嘉靖辛酉(公元1561年)解元。父懋德,辛卯(公元1591年)乡荐,临洮同知。

皆有集,唐君合刻之,名《绍箕堂集》,李本宁先生为作序,甚佳。

大来言历数先世,皆一仕一隐,数传不更,故其祖虽发解,竟不仕而年甚长。今大来虽未发解,而诗翰为滇南一人,真不忝不愧厥祖也。但其胤嗣ysi后代未耀,二女俱寡,而又旁无昆季,后之显者,将何待乎?

大来之岳为黄麟趾,字伯仁,以乡荐任山东嘉祥令,转四川顺庆府县令,卒于任,即黄沂水禹甸之父、从月之兄也。其祖名明良,嘉靖乙酉(公元1525年)乡荐,仕至毕节兵宪,有《牧羊山人集》。

大来昔从广南出粤西,抵吾地,亦以粤西山水之胜也。

为余言:“广南府东半日多程,有宝月关甚奇。从广南东望,崇山横障,翠截遥空,忽山间一孔高悬,直透中扃,光明如满月缀云端,真是天门中开。路由其下盘脐而入,大若三四城门。其下旁又一窍,潜通滇粤之水。”予按黄麟趾昭阳关诗注云:“关口天成一石虎头,耽耽可畏。”诗曰:“何代凿鸿濛?峦山窈窕(yǎotiǎo)通,五丁输地力。一窍自天工。域畛华彝界,关当虎豹雄。弃繻愁日暮,驱策乱流中。”按昭阳即此洞也,唐君谓之宝月者,又其别名耳。此路东去即归顺,余去冬为交彝所梗,不能从此。盘龙山莲峰祖师,名崇照,元至正间以八月十八日涅槃。

作偈唱词曰:“三界与三涂,何佛祖不由,不破则便有,能破则便无。老僧有吞吐不下,门徒不肯用心修,切忌切忌。”师素不立文字,临去乃为此,与遗蜕俱存。至今以此日为“盘龙会”云。

邵真人以正,初名璇,晋宁人。其父名仁,叔名忠,俱由苏州徙迁移。阁老刘逸挽忠诗有曰:“三郎足下风云达,忠子玘,领乡荐。

小阮壶中日月长。

即真人。“末句又曰:”怅望苏州是故乡。“见《州志》。晋时,晋宁之地曰宁州,南蛮校尉李毅持节镇此,讨平叛酋五十八部。惠帝时,李雄乱,毅死之,女秀有父风,众推领州事,竟破贼保境,比卒,群酋为之立庙。是时宁州所辖之境虽广,而驻节之地,实在于此。至唐武德中,以其为晋时宁州统会之地,置晋宁县。此州名之所由始也。州名宦向有李毅及王逊、姚岳等。迨万历间吴郡许伯衡修《州志》,谓今晋宁州地已非昔时五十八部之广,以一隅而僭通部之祀,非诸侯祭封内山川义,遂一并撤去之,并《志传》亦削去,只自我朝始。

遂令千载英灵,空存肹xixiāng神灵感应,一方故实,竟作尘灰,可叹也!然毅虽削,而其女有庙在古城,岳虽去,而岳亦有庙在州西,有功斯土,非竖儒无见识之文人所能以意灭者也。许伯衡谓昔时宁州地广,今地狭,李毅虽嫡祖,晋宁不得而祀之,犹支子之不得承祧祀大宗即长房也。余谓晋宁乃嫡冢正妻所生长子,非支子比,毅所辖五十八部虽广,皆统于晋宁,今虽支分五十八部,皆其支庶,而晋宁实承祧之主。若晋宁以地狭不祀,将委之五十八部乎?

五十八部复以支分,非所宜祀,是犹嫡冢以支庶众多,互相推委,而虚大宗之祀也。

然则李毅乃一方宗主,将无若敖之恫即无子嗣之忧患乎?故余谓唐晋宁、唐大来,首以复祀李毅为正。

二十四日街鼓未绝,唐君令人至,言早起观天色,见阴云酿雨,风寒袭人,乞再迟一日,候稍霁乃行。余谢之曰:“行不容迟,虽雨不为阻也,”及起,风雨凄其,令人有黯然魂消意。令庖人速作饭,余出别唐大来。时余欲从海口、安宁返省,完省西南隅诸胜,从西北富民观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鸡足,乃以行李之重者,托大来令人另赍往省,而余得轻具西行焉。方抵大来宅,报晋宁公已至下道,亟同大来及黄氏昆玉还道中。晋宁公复具酌于道,秣马于门。时天色复朗,遂举大觥gong酒器,登骑就道。

从西门三里,度四通桥。

从大道直西行,半里,上坡,从其西峡转而西南上,一里半,直蹑望鹤岭西坳。又西下涉一涧,稍北,即濒滇池之涯。共五里,循南山北麓而西,有石耸起峰头,北向指滇池,有操戈介胄之状,是为石将军,亦石峰之特为巉峭者。其西有庙北向,是为石鱼庙。其西南又有山西突起,亚于将军者,即石鱼山也。又西二里,海水中石突丛丛,是为牛恋石。涯上村与乡,俱以牛恋名。

谓昔有众牛饮于海子,恋而不去,遂成石云。

于是又循峡而南,二里,逾平坡南下,有水一塘,直浸南山之足,是为三尖塘。塘南山峦高列,塘北度脊平衍,脊之北,即滇池牛恋。塘水不北泄而东破山腋,始知望鹤之脉自西来,不自南来也。从塘北西向溯坞入,其坞自西而东,即塘水之上流也。三里,坞西尽处,有三峰排列其南:最高者即南山之再起者也;其中一峰,则自南峰之西绕峡而北,峙为中峰焉;北峰则濒滇池,而东度为石将军、望鹤山之脉矣。

中峰之东,有村落当坞,是为三尖村,晋宁村落止此。西沿中峰而上,一里,与南峰对峡之中,复阻水为塘,不能如东塘之大,而地则高矣。又平上而西,一里,逾中峰之脊。从脊上西南直行,为新兴道;逾脊西北下,即滨池南涯,是为昆阳道;而晋宁、昆阳以是脊为界焉。于是昆阳新旧州治,俱在一望。直下半里,沿滇池南山陇半西行,二里余,有村在北崖之下,滇池之水环其前,是曰赤峒里,亦池滨聚落之大者,而田则不能成壑焉。

又西由村后逾岭南上,即西下,三里,有村倚南山北麓。盘其嘴而西,于是西峡中开,自南而北,与西界山对夹成坞。其脊南自新兴界分支北下,西一支直走而为新旧州治,而北尽于旧寨村;东一支即赤峒里之后山,滨池而止。东界短,西界长,中开平坞为田,一小水贯其中,亦自南而北入滇池,即《志》所称渠滥川也。

按《隋书》,史万岁为行军总管,自蜻蛉川至渠滥川,破三十余部,当即指此。由东嘴截坞而西,正与新城相对,而大道必折而南,盘东界之嘴以入,三里始西涉坞。径坞三里,又随西界之麓北出,一里半,是为昆阳新城,又北一里半,为昆阳旧城,于是当滇池西南转折处矣。旧城有街衢阛堵而无城郭,新城有楼橹雉堞而无民庐,乃三四年前,旧治经寇,故卜筑新邑,而市舍犹仍旧贯也。旧治街自南而北,西倚山坡,东瞰湖涘。至已日西昃日偏西,亟饭于市。此州有天酒泉、普照寺,以无奇不及停屐,遂北行。

四里,稍上,逾一东突之坳。其山自西界横突而出,东悬滇海中。路逾其坳中北下,其北滇海复嵌坞西入。其突出之峰,远眺若中浮水面,而其西实连缀于西界者也。乃西转涉一坞,共四里,又北向循滇池西崖山麓行。五里,又有小峰傍麓东突,南北皆湖山环抱之,数十家倚峰而居,是为旧寨村。由村北过一坞,其坞始自西而东;坞北有山一派,亦自西而东,直瞰滇海中。北二里,抵山下。直蹑山北上,一里余,从崩崖始转东向山半行。又里余,从东岭盘而北,其岭南北东三面,俱悬滇海中,正东与罗藏隔湖相对。此地杳僻隔绝,行者为畏途焉。岭北又有山一支,从水涯之北,亦自西而东,直瞰滇海中,与此岭南北遥对成峡,滇海驱纳其中,外若环窝,中骈束户,是为海口南岭。北下之处,峻削殊甚,余虑日暮,驱马直下。二里,复循坞西入,二里,西逾一坳。山坳西下,山坞环开,中为平畴,滇池之流,出海就峡,中贯成河,是为螳螂川焉。二里,有村傍坞中南山下,过之。行平畴间,西北四里,直抵川上。有聚落成衢街道,滨川之南,是曰茶埠墩,即所谓海口街也,有公馆正焉,监察御史案临,必躬诣其地,为一省水利所系耳。先是唐晋宁谓余,海口无宿处,可往柴厂莫土官盐肆中宿;盖唐以候代巡,常宿其家也。余问其处尚相去六七里,而日色已暮,且所谓海门龙王庙者,已反在其东二里,又闻阮玉湾言,有石城之胜,亦在斯地,将留访焉,遂不复前,觅逆旅投宿。

二十五日令二骑返晋宁。余饭而蹑屩juē草鞋北抵川上,望川北石崖矗空,川流直啮其下。问所谓石城者,土人皆莫之知,惟东指龙王堂在盈盈一水间。乃溯川南岸,东向从之。二里,南岸山亦突而临川,水反舍北而逼南,南岸崩嵌盘沓,而北崖则开绕而受民舍焉,是为海门村。与南崖相隔一水,不半里,中有洲浮其吭间,东向滇海,极吞吐之势;峙其上者,为龙王堂。时渡舟在村北岸,呼之莫应。余攀南岸水窟,与水石相为容与,忘其身之所如也。久之,北崖村人以舟至,遂渡登龙王堂。堂当川流之中,东临海面,时有赛祭祀神者浮舟而至,而中无庙祝;后有重楼,则阮祥吾所构也。庙中碑颇多,皆化、治以后,抚按相度水利、开濬junn同“浚”,疏通海口免于泛滥,以成濒海诸良田者,故巡方者以此为首务云。

出庙渡北岸,居庐颇集。其北向所倚之山有二重。第一重横突而西,多石,而西垂最高,即矗削而濒于川之北岸者;第二重横突而东,多土,而东绕最远,即错出而尽为池之北圩者。二重层叠于村后,盖北自观音山盘礴而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