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的后门外,小巷纵横交错。腥咸的海风从遥远地方吹来,将那些不知从那儿蔓延而来的泥泞吹起,跌落在石板铺成的潮湿路面上,化作一朵朵泡沫的尸体——比起剧院大门前的光鲜亮丽和车水马龙来说,这里似乎落后了一整个时代。
易文君穿着昂贵礼服,急急闯入这里,就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惹来了不少惊讶与打量目光,而一些认出易文君身份的人,则惊喜地上前来要签名。
易文君本想摆脱这些人,可突然间她灵机一动,主动停步,一边给这些小巷里的原住民们签名,一边打探消息。
而果然,比起易文君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小巷内乱撞,还是原住民的消息来源更可靠。
只听这里的人告诉易文君,今天下午的确有个穿粉色蓬蓬裙、嗓门很大说话夸张的女人出现过。她在后门伫立许久,跟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交谈着,外人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好,一直在僵持,片刻过后,崔西夫人似乎怕引人注目,就引着那男人向小巷尽头的咖啡馆走去了,可能是准备长谈。
易文君眼睛一亮,连忙追问:“他们去了多久?”
那人答道:“没多久,就刚刚。”
易文君心中大喜,提着裙子就想跑过去,不过离开前,易文君未雨绸缪地多问了一句:“那人除了鸭舌帽之外还有什么特点?以前他有来找过崔西夫人吗?”
原住民比划起来:“今天跟崔西夫人见面的那人挺高的,比我高两个头吧,他带着帽子脸看不清,不过看得出他应该是黑色短发,穿的衣服也挺普通的,应该是跟我们这些人差不多的身份,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易文君敏锐察觉要素:“‘今天跟崔西夫人见面的那人’?难道平时崔西夫人在这里见过很多人吗?”
“那当然。”原住民笑呵呵道,“安洁莉卡小姐,你可是大明星啊,每天想要走后门来见你的人能将我们这几条巷子全都塞满。”
这段话的言外之意是,如果不是崔西夫人表现得足够凶悍又足够谄媚,天天蹲在后门给安洁莉卡赶人,恐怕安洁莉卡表演后根本走不出剧院哪怕一步。
易文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安洁莉卡没有像维尔玛那样甩开崔西夫人玩单飞,原来这些npc们之间的情谊,也能这样复杂。
控制与保护,贪婪与维护,亲近与疏远。
在这个游戏里,这些npc们表现出了极高的智能与人性,难怪这个游戏又叫人生模拟器……
没有思考太多,易文君按照安洁莉卡的风格向这人道过谢后,就提着裙子,直奔咖啡馆。
远远的,隔着咖啡馆那面大玻璃,易文君就看到了一抹妖艳的粉红。
不得不说,在大家日常服装普遍都颜色低调的情况下,天天粉色蓬蓬裙的崔西夫人真可谓是一枝独秀,走哪儿都能一眼瞧见。
不过易文君没有注意到的是,对旁人来说,穿着昂贵的舞台礼服到处乱跑的她比崔西夫人可惹人注目多了,所以几乎就在易文君放缓脚步,准备避开两人视线靠近偷听的瞬间,她就被崔西夫人对面的鸭舌帽男用眼神抓了个正着。
易文君直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这一刻,她清楚看到了这个男人熟悉的脸,熟悉的小麦色皮肤,还有对方熟悉的目光——那双复杂的、似乎藏着无数过往的黑色眼睛。
易文君:“……”
等等?
等等?!
这人……这家伙,不正是王室近卫团的首领,安东尼奥吗?!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对了,德雷克公爵有说过,安东尼奥好像也是安洁莉卡的歌迷,不过……果然还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安东尼奥要打扮成这样?
他在这里跟崔西夫人谈什么?
易文君脑中有瞬间混乱,而还没等她捋清这一切,安东尼奥对面的崔西夫人也看了过来。
隔着一条街,三人诡异沉默,面面相觑。
但还好,玩家是没有脸皮这种东西的,于是易文君毫无偷听被抓包的尴尬,挺胸抬头地推门走进咖啡馆,理直气壮地质疑:“你们怎么在这里?”
易文君口中问的“你们”,但她主要看的还是崔西夫人。
也不知为什么,崔西夫人面对这个问题,脸上浮出些许尴尬,一边呵呵笑着,一边用羽毛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也是含糊不清:“这个嘛……这件事……其实这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不等崔西夫人支支吾吾东扯西拉的话音完毕,一个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笑在三人身后响起。
“哼,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崔西夫人,你好好想想,是‘说不清’,还是你根本不愿意说清?”
易文君回头,这才诧异发现维尔玛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了上来。
维尔玛声音本就生来显得傲慢冷淡,再加上此刻她那投向崔西夫人带刺的目光,越发显得她咄咄逼人。
易文君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不发一言,静观其变。
而果然,不用她开口,剧情就顺利进行了下去。
“维尔玛?!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只见在维尔玛的质问下,崔西夫人勃然大怒,瞪着维尔玛的目光像是要冒出火来,试图用过去的余威镇住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小丫头。
但维尔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和色厉内荏,一语道破真相:
“难怪,难怪!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当年你那破烂舞厅明明都倒闭了,你却还能拿得出钱来大力培养我们,也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而要说这是因为你有积蓄的缘故,你又为什么要送莫妮卡去上音乐课?莫妮卡在音乐上可没什么太大天赋吧?以你崔西夫人这样唯利是图的性格,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留名的好事?现在想想,那份钱果然不是你的吧!”
易文君:啊?
易文君看向崔西夫人。
崔西夫人脸色涨红,像是要反驳维尔玛,但不知为什么又迟迟说不出口。
一旁,安东尼奥终于摘下了帽子,声音低沉:“别说了,莉莉。”
莉莉?这是在叫谁?
不应该是“维尔玛”吗?
易文君先是一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莉莉,这正是维尔玛最初在贫民窟时的名字!
再联想到上周目安东尼奥死前叫的那一声“安”,易文君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感到了不妙。
只听安东尼奥继续道:“不向你们透露这些钱的来历,其实也是我的意思……当年我在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事,不知道我的存在和这些钱的来历,反而更能保护你们。”
维尔玛毫不客气:“保护?你的意思可能是保护,可你要说这个女人在保护我们?你知不知道梅就是被她保护死的?!”
梅,这是莫妮卡最初的名字。
安东尼奥垂下目光,脸色如常,声音有些黯然:“梅的事,我也知道。感冒这种事,如果没有教会的帮助,撑不过去也没有办法……莉莉,崔西夫人当年也已经尽力了,你不必太苛责她,还是不要对她太刻薄了。”
“哈哈,刻薄?我刻薄?!”维尔玛直接向安东尼奥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女人拿我们两个赚了多少钱吗?那是她开舞厅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她倒是精明,拿你的钱培养我们两个,然后又用我们赚到的钱塞满她自己的腰包,就连我当年离开时,都要赔给她一大笔钱,并且这些钱里压根没你的事——哈!世上还有比她崔西夫人更精明的人了吗?”
安东尼奥有些词穷,表情看似严肃,实则有些慌张了:“这个,这个……再怎么说,她也将你们抚养长大……”
“放你的屁!”维尔玛的喝骂声堪称震撼人心,“我跟她早已经钱款两清,而她欠安洁莉卡的更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什么狗屎的抚养长大的恩情?我告诉你,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放屁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如果我们真的欠了什么人,那也只是欠了你的,跟这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着,维尔玛转向了易文君:“安洁莉卡,你来说!崔西那个女人是不是对你对我们一点都不好?!”
易文君:“……”
易文君无话可说。
反倒是崔西夫人直接从椅子上蹦起,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像个炮弹般冲向维尔玛。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崔西夫人的尖叫声隔壁街恐怕都能听到,“你们当年就是我买下的!你们这些年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切的一切,就连名字都是我给你们的!没有我,你们早不知道烂在哪片泥地里了,哪里还有这种荣耀和生活?结果我的好心都喂了狗是吧?你要我的命?那我就跟你拼了!!”
崔西夫人视安洁莉卡为命根子,哪里能忍受维尔玛这样的呵斥和煽动,冲上去就要跟维尔玛上演扯头发的传统绝活。
目瞪口呆的安东尼奥连忙回神来,上前想要将情绪激动的两人分开。但此刻他面对的两位女士,都穿着礼服,那白肩膀实在是让他左支右绌,无从下手,最后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