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在她,能做的都做了,想做的都做了,你要说妒忌恨这样的负面情绪,也许有一点,但徐循心里更多的还是感到了一种爽快——这种感觉,别说入宫以后了,就是入宫之前,只怕都没有品尝过多少。
何仙仙长出一口气,也是摇了摇头,和徐循开玩笑道,“改明儿,我也让身边人给我生一个,是女孩就让她自己养,是男孩我就也说是我自己的。多好啊,这后半生不就一下有靠了?”
徐循失笑道,“你倒是这么操办去吧——也不瞧瞧,就她那样,现在还是一身的麻烦呢,凭你,怕不要被清宁宫那里骂死了。指不定一声令下,你就得上南内反省去了。”
现在的南内,虽然已经开始增修,但毕竟是没有人居住的幽静之地,原来徐循等人居住的偏宫,现在供奉的都是一些宫里从前去世妃嫔的灵位什么的,比如说文庙张贵妃,这一阵子身体都不大好,若是去世的话,就可以在这里享用一下后人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祭祀。还有皇帝几个命薄早夭的弟弟,也在这里有私设灵位,有时太后都会遣人过去拜祭。何仙仙要被关到那儿去的话,可不就是幽禁冷宫了?
何仙仙呸了一声,笑骂道,“有脸呢?上头摆着一个不关,就关我?我闹到清宁宫前头都有理!”
打趣孙贵妃几句没什么,毕竟牵涉到了太后,徐循没和何仙仙继续瞎扯下去,“你也别说酸话了——要来邀我一起去呢,我是不去的。你也别等我了,想去就去吧。”
“想去?我是不想去的——就没想过。”何仙仙嗤了一声,“该去,那总是要去的。你是真不去啊?”
“我去干嘛?”徐循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何仙仙也是打算过去的。只换了个角度道,“那一位的生母就在长宁宫里躺着呢,我身边孙嬷嬷在那看护,贵妃心里,只怕恨我欲死,就是去了也没用。”
何仙仙肯定也是听说了这事,只是当着徐循不好问啊,这会儿徐循挑明了,她也便压低了声音,满面兴味地道,“我还想问你呢——咋想的啊,都现在了,还跟在坤宁宫那边呢?就是留了生母,那也不能给坤宁宫养吧。这事于你又没好处,你掺和什么呢?平白和她做对,就不怕她给你使绊子?”
“……就是想做就做了呗。”徐循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何仙仙解释,“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多憋屈啊,随心顺意地这么活着不好吗?”
何仙仙和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半晌才道,“那是你有宠——随心顺意,你也不怕自己随心顺意到沟里去?”
“这就得看你是怎么想的了。”徐循觉得解释也是解释不请的,正要换个话题,那边门帘一掀,红儿进来了。
“娘娘。”她脸上都带了一股说不清的不情愿似的,虽然还笑着,可笑硬是就透了勉强。“坤宁宫来人了。”
到底还是来人了。
何仙仙和徐循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何仙仙是一脸的‘终于来了’,徐循这里,却是有些诧异,‘怎么来了’?
“快请啊。”不管怎么说,礼数总是要有的。徐循忙说了一句,这里何仙仙也站起身,“你们家点点睡醒了没有呀?”
来人还是藕荷——这会儿,藕荷脸上是连笑影子都不见了,神色肃穆得,压根也不像是这宫里才有了喜事。她墩身给徐循行了礼,犹豫了一下,便道,“我们娘娘打发奴婢来,问娘娘一句话……”
“什么话啊?”徐循是真有点好奇了。
“我们娘娘问……”藕荷犹豫再三,一咬牙到底还是开了口,“现在,还来得及吗?”
皇后毕竟还是后悔了。
皇后终于恢复过来了?
皇后还来得及吗?
一眨眼间,三个念头几乎是同时掠过了徐循的脑海,让她也有点不知如何回应了,过了一会,方找到头绪,问藕荷,“现在,娘娘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了吗?”
藕荷面上闪过了一缕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忽然间垂下头,捂着嘴——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哽咽,这对于一个宫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失态了。
“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她翻来覆去地说,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般。徐循都看不下去了,忙让人拿了一张手帕给她。
过了一会儿,藕荷才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先给徐循请罪,徐循说了无妨,藕荷才道,“其实,娘娘当日对我们娘娘说的那番话,奴婢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可我们娘娘主意变换,心情也是随时起伏,一时这个一时那个,却是难有个准数儿。直到今日,皇长子出世了,方才是如梦初醒……”
徐循这才算明白怎么回事,一时有些感慨——说是淡泊,怕也是还有那么一星儿火花没灭,只是皇后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已经是不足以支持她坐下清醒的判断了。如今自然只能啃噬着后悔的滋味,而比她更痛苦的,还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明知解决办法,却又无法出面解决的大宫女。藕荷瞧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今日,心中的压力和焦灼,只怕是比皇后都多。
“这……”她也是有点犯难了:说实话,皇后哪怕是本来心灰意冷,这会儿想要奋勇一搏,她都不会如此不看好。可现在嘛……
“我还是当时那句话。”徐循道。“娘娘能失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有什么了……”
藕荷会意地点了点头,眼底也燃上了一点希望的火花,徐循看在眼里,是叹在心里。
——她又添了一句,“只是,如今她要压上的赌注,可就真的比那时候来得更沉重……这就得看娘娘是怎么选的了。结合如今后宫的局势,娘娘也当有自己的判断,这判断,却不是我们能为她做出来的。”
藕荷这会儿还有点似懂非懂的,望着徐循一时没有说话。可徐循也不能提示再多了,她摇了摇头,“如果娘娘现在连眼前的局势,日后的得失都计算不清的话,那倒还是不如按兵不动……”
不然,她又怎么可能和皇帝、贵妃周旋?这两个人,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藕荷似乎是又明白了一点,她跪下来重重给徐循磕了两个头,“娘娘恩德,奴婢实不知如何言谢……”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种时候,能给坤宁宫一个好脸都算是有情分的了。能说这么多,徐循已算是仁至义尽,不论皇后会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这份人情,她是要承的。
徐循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这一阵子,也是苦了你们了。”
等藕荷出了宫门,何仙仙也早托词走了,只有钱嬷嬷回到徐循跟前伺候,徐循想想,也戏谑地对钱嬷嬷道,“你心底看着藕荷,只怕是很有几分同病相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