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都褪色了。”见徐循转头,他便扬起下巴,努了努徐循怀里的小比甲。
“是啊。”好久没人和她唠家常了,皇帝如果不是骂她的话,徐循也不介意和他聊上几句。“都是这样的,颜色衣服过了几次水,肯定都褪色。”
这是真的,染料技术也就到这一步了,再好的衣服洗过五六次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褪色。徐循又是个好洁的人,贴身衣服爱洗不说,这种外衣穿了几次也要洗一洗,虽然被打发进来没一个月,但架不住衣服少,替换得勤快,现在好几件衣服都有点旧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徐循,徐循有点不舒服,正好这里也拾掇完了,便道,“您让让。”
转过身又回厨房去了,拿起木桶,一桶桶地把浴桶里的水提出来倒进阳沟里。她今日用的水比往日都多了,光是往院子里的地上泼肯定干不了。
皇帝就站在杂物房门口看着徐循来来回回地忙活,过了一会,不耐烦道,“多大的事啊,整桶搬出来倒了不就行了?”
光是木桶就二十多斤,加水有五十斤了,又大又沉,你倒是去抱抱看呢。徐循有点想吐槽,又或者是静静看皇帝丢脸,但是她还不想死,见皇帝还真要进去,便慌忙阻止道,“您头发还湿着呢,入屋出屋容易受凉,还是先回屋里待着吧。”
皇帝一出屋可能也有点冷,走进厨房后也没坚持自己的看法,而是拿起木桶帮徐循打水,他毕竟也是练武的人,这个也难不倒他,提起一桶水来,倒是微微一怔,道,“哟,你倒是挺能拎的,这一桶水不轻啊。”
“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干过活的。”徐循顺口说,“适应一下也就习惯了,都是人呢,花儿她们十三四岁就能给我拎水,我二十多岁了,如何反而不如她们。”
“倒是把你给练出来了。”皇帝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在这屋子里住得挺自在的么,还给你送了书看?”
“当时自己带进来的。”徐循澄清道,“不过在这每天都挺忙,也没看几页。”
“都忙什么啊。”皇帝好像又有点高兴了。
徐循也知道他以为她都在忙什么——闭门思过嘛,肯定都在忙着思过。
“就都忙着烧水、倒水啊。”徐循回顾了一下,还是很肯定地告诉皇帝。“还有就是烧火啊,递柴什么的。又没人看着灶,三不五时就得过去看看,要是熄了火那可就糟了。”
这么朴素的回答,又让皇帝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他气乐了,“和我装傻?你想在这里住一辈子是吧,徐循?”
徐循也知道皇帝现在肯定不是来打骂她的了,其实他的态度也挺明显,她这会儿只要做出足够诚意的表态,哭一下啦,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诚意反省一下什么的,估计过一阵子也就能回永安宫去了——皇帝想要什么,她是很明白的,问题只在于她根本就不想再这样装下去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到南内来。
“都凭您的吩咐嘛。”她很平静地说。“您要我住一辈子我就住一辈子,要我死我就死……我是您的妃嫔,您要我怎么样,我还能有什么二话吗?”
按她设想,皇帝听了这话,就算不拿起木桶把她砸死,估计也得大怒离去,可皇帝却只是怔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徐循一眼,连打水的动作都没听,不一会又给徐循拎了一桶水出来,徐循拿去倒了回来,皇帝已经是把浴桶搬斜了,道,“剩下的水是要舀出来了,木桶打不满。”
他扶着桶,徐循弯下腰舀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徐循舀了几瓢水,皇帝方道。“徐循。”
徐循嗯了一声,手里没停,也没看皇帝,皇帝也没在意的样子,继续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差?”
从进门到现在,他的声音一直都是有点捏着的,腔调也像是装出来的,并不十分放松,让人无法窥视到他真实的情绪。不过,这句话问起来,到底还是带了一点情绪的痕迹,里头的痛,起码在徐循听来,是做不得假的。——皇帝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也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作假。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上回吵架的事儿,那时候她和现在不同,心里还是有些天真的幻想,也还是会感到惧怕,那时候,她依然是很畏惧得罪皇帝的。徐循不怕承认,从吵架后到和好前,她一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时时刻刻都在恐惧着未知的命运。
可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候的种种情绪似乎都已经淡去了,只有和皇帝和好以后,躺在他身边望着床顶时,心里所泛起的那一阵悲哀,到如今都好像还留有余味。
现在、此刻,这熟悉的悲哀又涌了上来,徐循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说,“陛下对我,处处体贴关照,实在已经是非常好了……起码,对我要比对别人好上许多。”
这一点,无可非议,如果连她都算作是不受宠,别人的日子该怎么过?从入宫到现在,没侍寝就有脸面,侍寝以后,十年当红,皇帝每回外出都是她陪在身边,生活点滴处处细节,也都是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料。徐循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皇帝再要求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