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只好赶着洗了个手,真的带皇帝去后院看菜,不过,想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小青菜,她也有点心虚,先为自己找场子。“二月二龙抬头……迎春花好像开了几朵,正好也瞧瞧去。”
皇帝像是看透了她的心虚,他有些调侃地看了徐循一眼,却没有戳破,而是和徐循拉家常。“天气暖了,下房就觉得逼仄,不像是冬日里还感到暖。让人把正殿擦洗一下,你搬进去住吧?现在那间屋子,我都有点走不进去。”
其实对于徐循本人来说,住哪里是很无所谓的,既然皇帝这样要求,她哦了一声,“成啊,不过也没必要派人来擦洗了,屋子里挺干净的,我和巧巧两个人就能把东西搬过去。就是现在过去,晚上可能还有点冷……不过生个炉子也就没事了。”
“那个小丫头倒是挺喜气的。”皇帝嘴一翘,笑了,“我怕你在这里无聊,马十就给我出主意,找了这么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话篓子来陪你……这狗奴别的不会,鬼主意可真多。”
提到巧巧,徐循扑哧一声也笑了,“是刚入宫没多久,和一张白纸一样样的。马十都没和她说我的名字呢——我和她说我是来这里住着养病的女官,她居然也信了。”
皇帝也笑了,“看你的衣服看不出来?女官哪有穿得这么颜色的。”
“才这么小,刚入宫吧。怎么可能进宫里服侍?她专管扫西苑落叶的,过来之前刚被提拔到御花园……女官穿什么,哪有见过啊?”徐循说得兴起,不免就挽着皇帝的手臂,对他挤眉弄眼地笑道。“刚才那丫头那样看你啊,肯定是把你当成宦官了!”
皇帝啼笑皆非,轻轻地叩了徐循的额头一下。“胡说什么,宦官有留胡子的吗?”
“怎么没有啊。”徐循白了皇帝一眼,“你这就不懂了,马十他们在你跟前是不留胡子,可出了宫以后,谁不粘一幅啊?越是没有,就越怕人笑话。他们贴身伺候的还好说,二十四衙门里好像都粘这个,只有咱们后宫里才忌讳胡子。”
巧巧本来在西苑扫地,进进出出当然见了不少粘胡子的宦官,再加上现在宦官内侍很多都是穿蟒服的,这蟒纹、龙纹粗看也像,巧巧会发生误会也很合情合理。皇帝啊了一声,也笑了,“那她刚才就以为,是你的相好来看你了?”
“怕是这样觉得的。”徐循一边说一边笑,“还好她没胡说八道,不然,岂不是要倒霉了。”
皇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看,你还是快点回永安宫里吧,和那傻丫头住在一起久了,只怕你人也会变傻。”
其实说起来,徐循现在也是有点想出去了,宜春宫虽然清静悠闲,但问题是见不到女儿,而且活动范围毕竟也小了点,长期闷着看一样的风景也是很无聊的。——她心里想的最理想的,是她带着点点住在南内,没事儿就能去东苑玩。但那就属于妄想类的美好理想了,徐循也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特权。
不过,现在回永安宫意味着什么,徐循和皇帝心里也都是清楚,按说,皇帝该不会没事说这样的话好玩啊。
徐循顿了一下,才问,“大哥,立后的事情,定下来了?”
在这件事上,两个人算是都把话给说清楚了,对彼此的立场不至于发生疑义,所以徐循问得很自然。
皇帝的回答也很自然,“那倒还没有,现在都还没说到这呢……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能被人惦念,总是高兴的,徐循露出微笑,见皇帝也望着自己笑起来,忽然间又觉得两个人如今的姿态有点太亲密了。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她有点不自在,便借着走到后院的机会,松了手道,“您瞧,这就是我种的菜了。”
皇帝看了,不禁哈哈大笑,“你这还不如我种的地呢!”
为了表示自己亲近农桑,帝后都是有自己种地养蚕的,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到了秋天也正经会有收成,皇帝种的田,平时当然是细加照料,要比徐循种的菜茁壮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循明知会被嘲笑,但被嘲笑的时候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涨红了脸为自己分辨道,“本来在家也没做过农活,况且又没施肥……”
见皇帝还是笑个没听,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胆敢扑打他的上臂道,“哎呀好啦好啦,不要笑了!——说了不要笑了嘛!”
她越娇嗔,皇帝就笑得越厉害,笑着笑着,就把徐循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徐循想挣扎,可又敌不过他的力气。皇帝把头埋在徐循肩膀处,笑了一会,才含含糊糊地道,“小循……”
“嗯?”她被抱得有点不舒服,皇帝太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还生我的气吗?”皇帝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
徐循强忍着发抖的冲动,也含含糊糊地说。“嗯……不、不太生了……”
只看会给她送个巧巧来解闷,便知她最近受到的照料有多么不动声色的经心,皇帝要讨好人还是满容易的。毕竟她身边有这些人给出点子,除了吃用之物以外,这样的小殷勤献对了头,确实也讨巧。而且她也不是那样爱记仇的性子,皇帝过来看了她几次,每一次两人的关系都要更缓和一点。现在,徐循心底对皇帝的怒火和失望——虽然她不肯对皇帝承认,但的确有一点这样的情绪——已经快消散光了。徐循有时候也很期待他来给她解解闷,毕竟,现在除了他以外,也没有谁能过来南内。
“说喜欢我。”皇帝循循善诱地要求,手已经消失到了徐循的衣服底下。
“哎呀——不要嘛,手别乱摸。”徐循有点发痒,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已经笑了起来,她隔着衣服握住皇帝的手,把它往下拉了拉,恐吓道,“仔细一会巧巧找来了,看你羞不羞。”
皇帝哪会怕这个?只是他如今似乎挺尊重徐循的意愿,徐循说了不要,他也就依依不舍地把手给抽了出来。给两个人在附近的回廊上找了个坐处,徐循要面子,一边抿着鬓角,一边就瞪了皇帝几眼。
“明天就要立太子了。”皇帝没头没脑地说。
立就立呗,徐循有点莫名其妙。“哦。”
“礼部那边,是年前就商议好了的程序,以皇后和贵妃二人一道受贺。”皇帝好像是在对徐循作出解释,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
徐循想了下才明白:皇帝没发话,外朝估计都还是把贵妃当作皇子的生母在处理。而且是年前定下来的事,那肯定是十一月尾了,十二月初了,不然进了腊月衙门封印,谁也不会加这个班啊。这件事,肯定是出自皇帝在那时候的授意,礼部官员才会以如此的殊荣来抬举贵妃。
当然,这也是因为——除了太祖皇帝的懿文太子生母是谁并不清楚以外,昭皇帝和现在的皇帝,都是元后嫡出,受贺的时候就皇后出面那也就行了。现在在外朝看来,皇长子生母就是贵妃,起码那时候大家都是如此认为的,又或者说,那时候大家都认为皇帝是这么安排的,那自然也就跟着去做呗。谁不知道贵妃得宠啊?金宝都给了,太子妃的冠服也赏穿了,这时候皇帝又发话要让贵妃参与进去,那当然待遇是唯恐不高了。
皇帝现在也是给架住了,如果叫停这个安排,必然也得给个理由,说出真相这么傻的事他是不可能会干的,而如果示意贵妃不够资格参加,还是要维护皇后体面的话,转头皇后求退废后这个安排就会变得特别荒谬。支持正统的臣子也会有借口来打皇帝的脸,大臣们和妃嫔们可不一样,颇有一群人是以和皇帝做对为乐的……总之,即使是皇帝,也得为自己的安排付出代价,现在他就是想要把贵妃体体面面地踢出去,都有点难了。
不过徐循也不是很懂,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哦了一声,反应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