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徐师母,“今年京里没出什么灾事吧?我记得上个冬天还不算太冷……”
“也就和往日一样开了粥棚,庄子里现成送的米,”徐师母和徐循扳着手指算,“逢雨雪天气,一日放一百斤,请教了庙里的师父,不煮得太稠,免得反而养出了懒汉。”
“为何是雨雪天气里放?”别说徐循,连几个嬷嬷都不懂得。“艳阳天里就不放了?”
徐小妹倒笑了,“姐姐毕竟还是进宫太久,外头的事都不晓得了。”
遂为徐循解说:京中穷苦人家多有卖力气换钱的,譬如搬家、抬轿,又有在通惠河码头上扛包的。逢雨雪天气,虽然工钱涨了,但很多事比如搬家、运货什么的也会延期,好些工人缺了收入,便没米下锅。来徐家粥棚打一大碗粥回去,就着咸菜一家人咽下了,第二天还有力气去上工。
宫中锦衣玉食,最惨的底层杂役也少不了一口饱饭吃,差别只在冷热而已。赵嬷嬷等人,在徐循身边服侍久了,连身边的疾苦都不知道,更遑论宫外的喜怒哀乐了。听着徐小妹讲述,也是听一声念一声的佛,赵嬷嬷先表态,几个嬷嬷都纷纷道,“一定也嘱咐家里人,相机多做些善事。”
徐循一面觉得可怜——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善这些人的处境——一面想到因为自己,许多人在冬夜里有了一口暖食,在深深的无力中,又有些淡淡的满足,她点头道,“我看这个是比敬奉佛主,贡献香油还要更好。若说我这些年有什么福运,也是这样的善事给我积攒出的福报。我们家因我的一点福分,已是富贵到了极处,我想起来都有些心虚,这些钱与其都给小弟,不如散出去到穷苦人家手里,一两银也许就救了一条人命呢!”
徐师母也是点头称是,又道,“娘娘只管放心,小弟也明白其中道理的。他虽不必科举,我们却也没放松过对他的教养。平时没事就拘着,门也不许多出一步的。”
“出去走走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千万不能做。”徐循淡淡地道,“如今城中厂卫不少,若是小弟做了什么没理的事,我在宫里一样抬不起头来……”
徐师母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她猛地一怔,“厂卫——连我们家的事儿都打听呢?”
“您现在也是贵妃娘娘的母亲了。”孙嬷嬷见徐循给使了眼色,忙上前笑着说,“厂卫们在京里监察百官,怎么能漏掉外戚呢?不独是徐家,孙家、胡家都是一样,所以说,您这一言一行,都是天家的脸面,也都是贵妃娘娘的体面。贵妃娘娘才会如此着紧,次次都要叮嘱。”
徐师母自然点头称是,又八卦胡家,“虽没走动,但也听说,原来多得意啊,家里的钱就和花不完似的。现在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上回打从他们家门外过,墙头都长草了……”
墙头长草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有发现的话清掉就是了——其实就是让它长着也不碍着什么,不过,一个家其实也是有气运的,胡家人可能还不至于在一年间就潦倒离散,但家里的这股兴旺劲头,显然已经是烟消云散了。
徐循想到静慈仙师的一番话,也是暗自唏嘘,她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徐小妹,笑道,“怎么上京来了,以后都预备在京里长住?”
徐小妹嫁在徐先生的老朋友赵家族里,自然在南京过活,姐妹俩因此是多年没见。
“就是进京来探娘和姐姐的。”徐小妹笑着说,“过几个月也就回去了。”
她左右盼望了一番,禁不住露出艳羡之色,“姐姐真是有福,能在这样的屋子里住一晚上,真是死了都甘心。”
虽然徐小妹对永安宫景致有极大的兴趣,不过,随着两个养娘一个牵了点点,一个抱着壮儿出来,也顾不得过去浏览了,忙上前一通认人。徐师母也是亲自抱了壮儿释放一番善意,等快走时,才和徐循说道,“小弟今年也十八岁了……”
徐循怔了怔,才想到了这说的是小弟的亲事,她倒没想到连这件事,父母都要请示她做主,一时间也没个主意,好在徐师母也就是一提,徐小弟毕竟才十八岁,还可以慢慢物色媳妇。
一家人聊完家常,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她们退出去以后,徐循还要问赵嬷嬷,“小妹到现在共是生育了几个?都养着呢?”
也不能怪她不关心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小妹和丈夫一起住在镇上,和父母的书信往来都不多,徐师母和徐循见面次数就更少,孩子的事说不准,上回来的时候说是三个,这一次来说不定就是四个,又说不定只是一个了。
“生了有五个了。”这种事还得靠赵嬷嬷的记性,“二姑娘好福气,还留着三个呢。二男一女,最大的现在也有九岁了吧。”
她难得上京,徐循总要有点表示。这些年来妹妹都住在南京,千里迢迢也不好赏东西,她便令赵嬷嬷取了库房册子来看,“这个该怎么赏才好呢?总要又实惠又体面,最好还别那样招人的眼目。”
两人正在商量时,赵伦在门口探了个头,蓝儿一眼看到,便悄悄地给赵嬷嬷打手势,徐循偶然一抬头,倒是把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由笑道,“赵伦做什么?有事找蓝儿,怎么不下值后再说?”
主子叫了,就可以进来回话,赵伦连忙进了屋子,给徐循磕头。“是有这么一桩事,奴婢拿不定主意,想请蓝姐姐指点。”
一面说,一面看徐循,徐循捞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亦是有些无奈:赵伦这个人,忠心谨慎,能力也是有的,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总有些粘粘糊糊。“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这么遮遮掩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