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身份有多尊崇,终究不过是后宫里几个女人罢了,她们的事情,现在还不够让皇帝操心,当日下了朝会,徐循直接就被请到文华殿去了——很明显,郕王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总是希望徐循能在身边给他壮壮胆。
“朝会上争吵得很厉害。”金英是伺候郕王上朝的人选,此时也是在旁殷勤地为徐循解说着局势。“典礼所需的各色事物倒是都齐备了,只是这迁都还是留守的事,倒是没个准数,诸多大臣都是愿迁都回南京去的,在朝会上双方争吵不休,还是郕王殿下听了不耐,方才渐渐止住。”
徐循的眉头不禁一皱——郕王上位的事实,在得到现存重臣的认可后,已经是几乎无法改变的了,刚才金英也提到,虽然典礼还要明日举行,但今天众人对郕王已经用了大礼朝拜,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帝王。当然作为帝王来说,他的经验还很新浅,要说有什么高妙的手段来平衡朝局,恐怕也是奢求了,不过最基本的手腕应该还是要有的。比如在双方争执不下时,身为帝王决定支持哪边,哪边就有压倒性优势,这点道理,郕王心里应该还是明白的吧?
进了文华殿,看到郕王的神色,徐循心里也是有底了:毕竟是经验少,还是比较冲动的年纪,自己这里给鼓鼓劲,就觉得瓦剌也没什么可怕的。等到了朝会上,大臣们吓唬几句,就是又害怕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率众抵御住瓦剌。
刚掌权,能做得尽善尽美的也没几人,只可惜他是临危受命,没有多少犯错的本钱。徐循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屏风后头,几个大臣都是行了礼,吏部尚书王大人方道,“虽说什么星象有变,乃是佞言,但眼下没粮、没钱、没人,如何又能抵御瓦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怕京师被破,情况会更糟糕。”
金英一路上没说完,此时又继续和徐循解释,“刚才在殿上,侍讲徐元玉言星象有变,请迁都南京,为于侍郎所斥。”
徐循眉头微微一挑——难怪连素来稳重的王大人都说这是佞言,就是南迁,也不可能是因为星象有变,扯这个话题无非是觉得郕王和内廷需要一个南迁的借口,搞一把投机而已,此人人品,可见一斑了。
“他是钦天监的?”徐循问道。
“非也,翰林侍讲耳。”金英回答道,“此人博学广闻,曾献《武功集》,言兵政事,颇受称许。”
翰林侍讲是升官的快车道,一般来说,不是进士而至庶吉士,庶吉士而至编修的话,是很难得到翰林侍讲这个职位的,毕竟其接触皇帝的机会不少,很多想法都可以直接灌输到皇帝那里,将来就算入朝为官,也是简在帝心,升官的脚步会加快不少。别看位卑,但却清贵,兼且此人还有著作发表,听起来名声也不小,那就更增添了他的分量。徐循皱了皱眉,道,“此人我原来怎么没听说过——献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七年前的事了。”金英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徐循呵呵一笑:此人性子,看来也是真的很上进——正统七年,不就是先帝亲政的年份吗?上书言军政数策,一直都是后进出头的捷径,这个徐元玉,功名心不浅啊。“既然也不是朝廷新进了,怎么不知道私习天文乃是大罪?”
她进来以后,肯定要弄清楚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对此众人心里都是有准备的,都是静下来等徐循跟上节奏。因此,她声音虽不大,殿中人却是听得分明,只一句话,便令众人都是色变:说对方说的话是佞言,对方是佞幸,其实都没什么,朝廷辩论,这样的激烈言语并不罕见。太妃却是一上来直接给人打到私习天文居心叵测的行列里去了,认真要治罪的话,进诏狱都不是没可能。这怎么让人不要心中一凛?
郕王虽然年轻没经验,但太妃可是多年观政,掌过皇帝大印的,昔年不言不语,那是因为毕竟不是皇帝亲母,身受重重限制,今日只是一句话,便让人绝不敢小觑了她。
这些老臣各各都是多年宦海沉浮,方才爬到眼下这个位置,有哪个没经历过章皇帝逝世时的风风雨雨?思及这些年来太妃在朝廷风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心里都是各自戒惧:日后有些事,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她这一句话,也等于是把自家的立场摆得清清楚楚了,郕王也道,“娘娘说得是,现在回头想来,此人用心,着实可恨,倒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就是要南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惧怕瓦剌就是惧怕瓦剌,难道说是星象有变,天下人还真会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