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怕自己人死太多,也怕人死后补进来许多禁军。”张行平静以对。“李四,你自己说,就这些禁军,便是降了,也果真可靠吗?无根之募军,安家在东都,一辈子最精华的四年废在了江都……帮里总共五六十个营,十来万人,要是死了两三万再补进来两三万这种禁军,值得吗?”
李定愈发不解:“军队的事情,缺了补上,然后严明军纪、训练得法,能用就行……便是忧心他们会军心不稳,先打散了补进去,然后过几年再慢慢换成新兵,将他们打发出去便是,何至于为此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李四,咱们黜龙帮的军队不止是用来打仗的。”张行沉默了片刻,给出了最终答复。“具体来说就是,在这之前,因为打仗的缘故,帮就是军,军就是帮;而现在,黜龙帮已经有了根基,又建了大行台,正该将帮会从军中扩散出来,重塑一个大的帮会;更不要说,禁军一走,河北时机也到,打不打仗接下来大概都会扩张,到时候还要学以前的时候直接任用降人吗?这些地方官和行台官又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军中来。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军队产生大规模损伤,影响的不止是一时的战力,而是整个黜龙帮的发展。”
这次轮到李定沉默了。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你总有自己的道理,但我还是觉得,这仗不打可惜,而且只要打赢了,局面跟着开了,你想做什么都更容易……更不要说,真打起来,未必有那么多伤亡。”
张行点点头,不再做声。
李定也不吭声。
没办法,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军事活动有风险,谁也不敢做保证。而且事到如今,两人再相互计较这些也已经无用,多少年都没有改变对方的思想也不可能在这么一日夜内促使对方改变。
所以,两人也只好一起在这个潮湿的聚义堂中等候人来。
梅雨中,枯燥的等候过程无疑是煎熬的,但实际上,得到消息后纷纷冒雨折返的黜龙帮各路头领、大头领才是真正的遭罪。
张行没有刻意隐瞒此次召集头领们的原委,之前李定的反复侦查与表态以及眼前的局势,前线众人自然也都清楚。
故此,五月初五,芒砀山外的路口,雨中飞驰的刘黑一见到等在这里的单通海,便直接抱怨起来:“单龙头!各处都在行军,雨下成这样,死的活的全都泡烂了,李龙头是发什么疯,非得逼着首席这么着急把人聚起来?我这般修为和马术,路上都栽了一匹马!”
“不要抱怨。”单通海当场皱眉,等对方下马过来后却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复又在雨中解释。“无论如何,还没开战,首席跟李龙头愿意开会商议,便是好事!”
刘黑只是胡乱点头。
单大郎见状,却又不解:“黑龙,你不是一直想打吗?照理说该高兴才对吧,如何这般不满?”
“我是想打,却信不过李定。”刘黑毫不顾忌已经到了芒砀山,张口就来。“这李定是什么人,一个降人,也未见本事,凭什么他说打就打?凭什么他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服!”
单大郎恍然,却又有些无语:“若是这样,你想如何?”
“自然想单龙头做第一线,徐大郎做第二线,我来做先锋!”进入芒砀山特殊地形下的山内,刘黑声音越来越大。“张首席自家做主帅,在芒砀山或者稽山坐镇,便可以指挥若定了!”
“张首席也未必擅长指挥这么多兵马。”单通海再度皱眉更正。“平素都有马分管领着参军们为他谋划的,现在马分管不在,只能依仗李龙头……之前咱们的军阵都是李龙头帮忙筹划的,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而且蒲台那边几位头领,也对李龙头服气。”
刘黑听到这里,终于有些不安,赶紧不再说李定的事情,同时语调也降了下来:“不管如何了,咱们总该要打的,这点应该是一样的。”
单通海没有吭声,只是牵马入了仙人洞。
仙人洞是芒砀山内部的自然山洞,原本在芒砀山内并不显眼,但是当二十多个营于梅雨季节汇集过来以后,却成为了储存物资的最好去处,后来被雨磨病的人一多,又变成了伤病员修整外加开小灶的地方。现在大军已经启程,此地自然成了最后一个天然营房。
反倒是聚义堂在悬崖顶上,又潮又不方便,只是空气好一些。
这个时候是中午,已经有不少头领抵达了,而刘黑自称路上累的不行,却在进入仙人洞后第一时间四下窜动串联起来,一意鼓动开战。